第六章_摇摇晃晃的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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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章

  要是找到了女朋友,就带着?那就是说现在还没有女朋友。

  黎初月恍惚一瞬,这才反应过来薄骁闻话里的含义。

  两人目光相对,她的脸莫名地染上了一抹绯红。

  幸好此时水煮鱼适时上桌,沸腾地热气氤氲上浮,倒帮她做了自然的掩护。

  几道小菜陆续就位,黎初月抬起手,礼貌地开口:“薄先生,招待不周,请慢用。”

  薄骁闻却没有急着动筷子,认真盯着面前女孩的脸,嘴角噙着一抹笑意。

  “你又笑什么?”黎初月不解。

  薄骁闻薄唇微抿:“如果没记错的话,这是我第四次见到你。”

  黎初月认真想了想,确实是。

  只听薄骁闻继续道:“第一次你在我奶奶那里唱昆曲,第二次你要去车展当模特,第三次你是在西餐厅里兼.职弹钢琴。”

  “嗯?”黎初月还是并不明白他想说什么。

  薄骁闻停顿片刻,笑着说:“我每一次遇见你,你不是在赚钱、就是在去赚钱的路上,这一次,难得看见你消费。”

  “啊。”黎初月发自内心的笑出了声。

  她望着他:“既然我难得花一次钱,那你一定要多吃点。”

  薄骁闻微笑着点头,用公筷夹起了一块鱼片,先放在黎初月的碗里,而后才夹给自己。

  他轻轻咬了一口,肉质竟然是意外的滑嫩,滋味麻辣回甘。

  想不到这学校食堂的师傅,做菜也并不敷衍。

  薄骁闻在吃饭上其实还是有些讲究的,哪怕在国外读书的那几年,身边也请了中餐私厨时刻相随。

  他咽下口中的鱼片,抬眸看向黎初月:“你们专业,是学费很贵吗?”

  黎初月摆摆头:“昆曲表演这个专业不收学费,有国家补贴。”

  薄骁闻倒是好奇起来:“那平时都会学些什么?”

  黎初月抽了张纸巾,轻轻压了压唇边的油渍:“主要就是像‘唱、念、做、打’这类基本功,还有昆曲剧目课,再加上一些戏曲文史常识吧。”

  薄骁闻微微颔首:“戏曲本就冷门,这样听起来,日常也挺枯燥的。”

  “也还好。”黎初月淡淡一笑,“我很小就开始学了,感觉已经成为了生活的一部分。”

  “没考虑过转行?”薄骁闻问道。

  “没有。”黎初月坦然回答。

  而后她放下筷子,语气变得郑重其事:“或许这样说挺傻的,但我已经坚持了十来年,总归还是有一点点情怀和热爱的。”

  黎初月讲这番话时,眼睛忽然变得晶晶亮亮,整个人格外地楚楚动人。

  薄骁闻起初只觉得,这姑娘是个漂亮的花瓶,现在反倒觉得性格也是很有趣。

  她的谈吐和处世,就好像是天真与世故的矛盾体。

  一顿饭吃得有些开心。餐毕,两人趁着夜色、沿着校园小路,慢悠悠地走着。

  在校园里和女孩子散步,是薄骁闻此前的生活中从未有过的体验。

  尽管气温已经是零度以下,但学校的室外篮球场依旧灯火通明,不少男生在挥汗如雨。

  两人路过球场的时候,突然间,一颗篮球越过防护网飞出,直奔黎初月而来。

  就在那一瞬间,薄骁闻本能地伸出手,揽过黎初月的腰。

  黎初月顺着惯性,直接坠入了男人的怀中。

  那颗篮球和她在毫厘之间擦身而过,重重地砸在地上,紧接着球场里响起了一阵粗犷的男声“对不起”。

  黎初月的大脑一片空白,待她回过神时,周身已经被薄骁闻的体温和气息包围。

  他身上好硬。

  无论是肩膀、胸口还是腰腹,以至于黎初月与他身体相触的那一瞬间,整个人都被微微地弹开了一点点。

  然而也就只是一瞬间而已,薄骁闻立刻松开了手。

  在确认黎初月可以自己保持平衡后,他又绅士地向后退了两步:“没事吧?”

  黎初月摇摇头,还没来得及答话。

  这时候,刚刚打篮球的那帮男生直接走了过来,看向薄骁闻开口问道:“哥们,你女朋友没事儿吧?”

  路灯昏暗,大家或许也分不清薄骁闻是不是学校里的学生。

  黎初月闻言一怔,脸颊忽然发烫,刚想要解释,只见薄骁闻侧目看着她,又道:“有哪里痛吗?”

  “没有。”黎初月轻声答道。

  几个打篮球的男生见状也放下心来,纷纷道:“对不住了啊。”之后,便又回到了球场。

  夜色渐浓,气氛忽然变得莫名的微妙。

  两人走到了黎初月的宿舍楼下,薄骁闻将手中提着的戏服递还给她,低声道了一句“晚安”。

  黎初月伸手接过,轻轻应了一声“你也是”。未等他回答,她便头也不回地进了楼,消失在茫茫夜色中。

  薄骁闻暗自一笑,只觉得自己的鼻息间,似乎都还萦绕着她发丝的香气。

  片刻,他便转身缓步离开。

  另一边的黎初月,回到宿舍后却没有急着洗澡。她将戏服挂进衣柜、迅速换了双运动鞋,就再次下了楼。

  这一次,黎初月直接来到操场,开始绕着塑胶跑道一圈一圈地慢跑。

  一来是因为她今晚吃的过多,要适量的运动去消耗。

  但更重要的原因是,她那颗突然悸动的心,急需这凛冽的寒风来冷却……

  接下来的几天,黎初月的日子过得无比忙碌。

  除了准备期末的几门公共课考试外,还要排练汇报演出。

  黎初月要表演的是经典昆剧《牡丹亭》,而室友钟瑜表演的则是《窦娥冤》。

  与黎初月的“闺门旦”行当不同,钟瑜算是“正旦”。

  “正旦”这行当就类似于京剧里的大青衣,调性与钟瑜明艳大气的长相十分相符。

  两人虽说同住一个宿舍,但因为剧目不同、排练时间不同,彼此之间也是好久都没见到面。

  时间过得飞快,转眼就来到了汇报演出的前一天。

  黎初月彩排刚结束,正在后台卸妆,突然间手机铃声不住地响起。

  她垂眼一看,屏幕上三个字:方护士。

  黎初月心中一惊,立刻起身走到角落里按下了接听键。

  电话刚接通,方护士焦急的声音便响起:“黎小姐,你妈妈又犯病了,你赶快过来看看吧!”

  黎初月下意识地压低声音,调小了些通话音量:“您别急,我现在就过去。”

  挂断电话,她立刻叫了车,都顾不上脸上的妆才卸了一半,就直接冲了出去。

  一小时后,车子停在了北京南郊的一家疗养院门口。

  这里是私立医院和疗养院一体化的医疗服务机构,在业内口碑极佳。

  黎初月站在走廊里稳了稳呼吸,就直接走进病房。

  一进门,她便看见母亲黎雅正站在床上,张牙舞爪地举着手,口中胡言乱语。

  黎雅患有间歇性精神障碍,时不时就会出现一些所谓的发疯举动。

  黎初月请走了房间里的若干护士和护工,一个人静静地看着黎雅“表演”。

  此时此刻,黎雅似乎沉浸在自己的世界里,满脸都是兴奋的神色。

  她站在床上,梗着脖子,高声道:“现在,我宣布,获得第九届金象奖最佳女主角的是……”

  黎初月没有打断母亲。

  待黎雅说完,黎初月从床头柜上拿起一个矿泉水瓶,当做“奖杯”递到黎雅手上,接道:“是黎雅女士,让我们恭喜黎雅!”

  黎初月陪着母亲一起“演”起这场颁奖典礼来。

  黎雅弯腰接过矿泉水瓶,紧紧握在手中,就好像真的得了奖一般,整个人笑得花枝乱颤。

  她站在床上踮着脚,慷慨激昂地说着获奖感言。

  黎初月也并不阻止,站在床边伸出手臂护着她,防止她一激动跌落下来。

  黎雅断断续续地说了十几分钟,觉得疲倦了,才朝着黎初月扑哧一笑,露出两排洁白的牙齿。

  黎初月扶着她小心翼翼地坐下来,像哄孩子一般:“好啦好啦,颁完奖了,休息一下吧。”

  黎雅点点头,但她的屁股刚一挨到床垫,整个人忽然又弹了起来。

  黎初月还来不及拦着,黎雅又迅速蹲在地上,整个人探头进了床底,好像在寻找什么宝贝一般。

  黎初月赶紧也蹲下来,拉住母亲的手臂:“你要找什么,我帮你找。”

  黎雅歪了歪头,一只胳膊伸进床底,摸索了许久,掏出一个落满灰尘的纸箱。

  黎初月满头问号。

  黎雅则兴冲冲地打开纸箱,随即一股浓烈的酒精味扑面而来。

  黎初月低头一看,箱中竟然是一盒草莓,绝大多数颗果肉已经开始腐烂。

  黎雅捧起整盒草莓:“前天下午我们疗养院发了草莓,可香可甜了!”

  她一边说着,一边把草莓塞进了黎初月怀里:“我家囡囡最爱吃草莓了,我都给你留着呢!”

  而后,黎雅还不忘附到黎初月耳边,悄声道:“嘘!你可千万别让方护士知道!”

  黎初月看着手里那一盒已经开始长起白毛的草莓,一时间哭笑不得。

  她搀扶着黎雅回到了床上,突然间心底泛起一阵莫名地酸楚。

  妈妈的这个病,自从黎初月记事起就有,印象中一直时好时坏。

  不发病的时候与正常人无异,但一旦发病,就无法控制自己的情绪和行为。

  黎初月从出生开始,就跟妈妈、外婆生活在苏州,三个人相依为命。

  在她的记忆中,反倒一直没有父亲这个角色。

  听外婆说,母亲之所以会时常假想自己拍电影、得影后,是因为她年轻的时候确实在电影制片厂工作。

  后来发生了一些事情,黎雅的精神状况出现了一些问题。

  至于具体发生了什么事,黎初月并不完全清楚。

  后来外婆年事渐高,担心黎雅没办法一个人照顾年幼的外孙女,便在黎初月十岁的时候,把她送进了苏州本地的戏校。

  在黎初月外婆看来,唱昆曲儿好歹算是门手艺,将来也不至于吃不上饭。

  黎初月戏校中专毕业后,赶上那一年首都艺术学院扩招。

  她误打误撞地考了进来,索性就卖掉了苏州老家的房子,把母亲一起接到北京,方便日常照料。

  这些年来,黎初月也不是没有好奇过自己的亲生父亲。

  只是外婆直至弥留之际也不肯多说一句,而母亲恰好又失去了怀孕的那一段记忆。

  久而久之,黎初月便也不再纠结,只想着过好当下。

  这样的身世背景,其实让黎初月的性格有些复杂,即便内心柔软易碎,外表也会时刻假装坚强......

  正当黎初月陷入沉思之时,刚刚折腾累了的黎雅,已经半躺在床上睡着了。

  黎初月小心翼翼地帮她掖好被角,看着她呼吸渐渐地平稳均匀方才起身。

  黎雅是天生的美人胚子,如今已年逾四旬,尽管久病缠身,依旧风韵犹存。

  黎初月又去找方护士叮嘱了几句,这才离开了疗养院。

  其实母亲这个情况,黎初月没有一天能够放心。

  黎雅患病已经二十余年,医学上很难治愈,黎初月能做的也微乎其微。

  虽说两人现在的生活开销,可以靠卖房子的钱维持一阵子。

  但黎初月却一刻也不敢放松,只能拼命地去赚钱,为母亲提供更舒适的生活环境。

  黎初月坐上出租车,又绕了大半个北京城回到了学校。

  明天就是昆曲系的汇报演出了,为了保持好的状态,回到宿舍后,黎初月洗过澡就躺下了。

  然而她辗转反侧,过了十二点依旧难以入眠,整个人毫无困意。

  或许是因为对于明天的舞台,心中还有一丝丝的紧张和兴奋。

  也或许,是因为对某个人有些隐隐的期待。

  这段时间薄骁闻音讯全无,没有电话也没有微信,就好像从来没出现过在她的世界一样。

  也不知道他还记不记得,那天他们俩在食堂吃饭的时候,他曾答应过她要来看她的演出。

  这个人消失了这么久,难不成他真的交了女朋友?

  黎初月身上的被子盖了又掀开、掀了又盖。犹豫许久,她伸手摸到了枕边的手机。

  按亮屏幕,荧荧的蓝光在黑暗中格外刺眼。

  她从通讯录中翻出了他的名字,想着要不要干脆发个信息,委婉地提醒他一下。

  但转念之间,黎初月便又放弃了,叹口气把手机塞回枕下。

  明天的演出,她多希望他能来,又希望他是一个人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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