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六章
第二十六章
沈雾被收养那天是个阴天。
薄雾缠缠绕绕盖住了整个城市，头顶的天空是灰黑色的，云层压的很低，像风雨欲来时庞大的预警。
人们对于某些象征性的东西其实很迷信，就像古代人总喜欢将王侯将相出生当天的天气，与他日后的前程相挂钩一样。
那天的天气就像一个不太好的前程预兆。
其实阴天也没什么，总好过瓢泼大雨。
但是偏偏在此之前，那座城市已经晴朗了大半个月。
后来，沈将于夫妇给他取名叫沈雾，就是拨开云雾终见阳光的意思。
他们很努力的想要给他的未来一个好的寓意。
但令人唏嘘的是，沈瑞的名字几乎不费吹灰之力，他的名字取自瑞雪兆丰年的首字，因为他出生那天，那座入冬很久的城市，终于下了冬天的第一场雪。
他是在期盼中降生的。
沈雾有时候会想，大概是这世界从来都没有偏爱过他，所以才连一个好天气都不愿给他。
距离家长会结束已经有段时间了，但校园里闲逛的人依旧很多，大多数是学生带着家长，边走边聊。
他妈妈叶棉这会儿已经回去陪外婆了，临走前还特地叮嘱他早点回去，今晚给他做拿手菜。
叶棉其实不太会下厨，所谓的拿手菜来来回回也是那几道，说不定都比不上沈雾，但沈雾还是答应的很爽快，只是他没想到张吉会突然找他谈话。
行政楼二楼只有一个资料室和广播台，但这会儿都没人在，这个走廊也空荡荡的，沈雾靠着天台的栏杆等了一会儿，张吉才姗姗来迟。
“刚被主任喊过去了一趟。”张吉笑呵呵的走过来，“等久了吧？哎办公室人太多了，还是这里安静。”
张吉既然特地找了个安静的地方，那看来这个谈话一时半会是结束不了了。
“我也刚来不久，”沈雾单刀直入，“张老师，你找我有事？”
“怎么，着急回家啊？”张吉在他身边站定，但他的脸是冲着外面的，双手直接趴在了栏杆上。
这个动作一般不适用于老师与学生的谈话，更像朋友之间的闲聊。
“嗯，”沈雾顿了顿，转过了身，跟他一块在栏杆上趴着，“要回家吃饭。”
张吉一愣，下一秒笑得抬头纹都冒了几道。
他没开口问，沈雾便一直安静地待着，张吉笑到最后甚至有些尴尬，他站直身下意识往口袋上摸了摸，但手指刚按在裤腿上就立马放了下来。
沈雾看了他一眼，明白他这是烟瘾犯了，“没事，你抽吧。”
“嘿，我就是突然有点紧张，这人一紧张吧就想做点什么……咳，我下午跟你妈妈聊了聊，准确来说，是她来找我了解你的情况。”吉祥最后还是放弃了拿烟，这人毕竟是自己的学生，他不能做坏的榜样，他解馋似得搓了搓手指，没再绕弯子，“我下午还问了她一个问题。”
沈雾一顿，转头望了过去。
吉祥说，“我问她，怎么评价你，你知道她怎么说的吗？”
沈雾大致能猜到不会多糟糕，但他还是看着张吉，没说话。
张吉冲他竖起大拇指，“她说，你一直是她的骄傲，因为有你这么好的儿子，她常常觉得自己在“妈妈”这个角色上做得不够好……那些形容词我也不一一说了，你妈还挺会夸人。”
沈雾很快垂下眼，转过了头。
在意料之中，但又有点意外，叶棉用的字眼竟然是“骄傲”，他以为就是“听话”“懂事”之类的常用词，毕竟是万能句式。
张吉的语气有些感慨，“我们中国式家长其实都是比较含蓄的，夸奖起别人的孩子什么话都能说，但是一说起自己的孩子，大多都是谦虚、批评的更多。别人的孩子考了九十分，好家伙考得真棒啊！自己的孩子考个九十分，嘿！你怎么才考九十分！”
张吉笑了笑，”所以你妈妈这么回答的时候，我其实挺惊讶的，她就连看到你突飞猛进的成绩单时，都是一脸‘啊我儿子果然很优秀’的表情，而不是困惑你为什么突然进步这么多……你知道这意味着什么吗？”
天幕渐渐暗了下去，天边的云彩从橙红色渐渐过度成了橙紫，张吉看着行政楼前迎风扬起的红色旗帜，轻声说，“她非常的信任你。”
沈雾目光一颤，而张吉紧接着的下一句话，让他一下抓住了身前靠着的栏杆。
“但她觉得你不够信任她，或者说你对于他们是有距离的……”
吉祥这话一出，沈雾就下意识皱起眉。
吉祥看了看他的脸色，接着道：“但你这会儿听我说这事，肯定觉得很奇怪，因为你肯定没这么想过，这就是不沟通导致的后果……所以她前阵子才特地从你外婆手里拿到我的电话，跟我聊了一下……说起这个！不聊不知道啊，你怎么都没跟你家里人提过要开家长会啊，这可就是你不对了啊，再怎么样……”
“家长会的事是你说的？”沈雾突然转头问。
张吉一头雾水，“对啊，怎么了？你是不是怪老师多此一举啊？”
沈雾眼眸一暗，当初宁灵和外婆在楼下聊天时的声音并没有刻意压低，他在楼上自然能听见，所以他下意识就认为……
沈雾深吸了一口气，又缓缓吐了出来，“没有，我就是……问问。”
“不过我当时也不知道你妈妈在外地工作，这次还特地请假回来，不过沈雾，我觉得你应该跟你的家人好好聊聊。”张吉顿了顿，想着用怎样的话才能在不刺激他的情况下，更好的表达自己的意思，“我也是从你们这个阶段过来的，我知道你们都是有想法的孩子，但是有时候吧，你们的眼光和我们大人看待事情的眼光是不一样的，或者说，你们有时候会因为一些片面的事情，而误会作为家长人的心意。家长与孩子之间的沟通，其实是这世界上最难也最简单的一种，如果你不愿意敞开心扉，那你们所有的沟通都是无效沟通，因为你在谈话之前，就将该说的话，不该说的话通通安排好了。”
张吉说，“你不如试一次，随心所欲一次。”
天台上渐渐刮起一阵风，沈雾将下巴塞在拉高的衣领里，盯着楼下挽着手的母女看。
聊天进行到这里，他再不说点什么，这天就被聊死了。
他顿了顿，说，“我妈是不是跟你说，因为她没办法留在江州照顾我，所以也难怪我不愿意跟她亲近？”
张吉一愣，对方确实说过这样的话，而且一模一样，他要不是知道办公室里没有监听器，他这会儿已经将沈雾送进局里去了。
张吉愣住的表情足以说明沈雾的猜测是对的。
其实沈雾也不完全是靠猜的，因为叶棉跟他也说过同样的话，只不过比这个委婉很多。
沈雾笑了笑，轻声说，“她其实完全没必要这么想，我也没这么想过，可就是他们总是怀着这种想法，所以我才……不舒服。”
他们总是觉得亏欠他，可他们明明什么都不欠他。
他还记得叶棉怀上沈瑞的时候，有人笑着跟叶棉说，亲生的就是不一样，日后肯定比收养的强。那段时间沈雾经常被人调侃是送子童子，是他的到来让原本怀孕艰难的叶棉从此有了自己的孩子。不免就有人玩笑开大了，到他面前逗他说，有了弟弟之后养父母便不要他了。
沈雾向来置之不理，但不知道这话怎么就传到叶棉耳朵里，她本就因为这件事压着气，对方那句玩笑话，直接就将她脑内的炸药点燃了。
叶棉向来是温柔和善的人，但那天她扯着嗓门跟人大吵了一架，甚至拿起扫帚将人赶了出去，半点不像怀孕五个月的女人。
沈雾缓缓呼出一口气，“因为我得到的东西太多了。”
张吉有些惊奇，完全没想到他嘴里会蹦出这句话，“你这孩子倒是奇怪，别人向来是嫌自己得到的不够多，哪有人会觉得自己得到的太多。我跟你说啊，这老天爷呢，是很公平的，一个人失去什么，一定会在另一个地方得到补偿……沈雾，你得到的都是你应得的……哎，你从小到大，没跟家里提过要求吧？”
张吉后半句突然话锋一转，而沈雾竟然没能及时答上来。
“就要个自行车啊，要个玩具啊，要去游乐园、动物园啊，哦，你们现在都要手机要鞋什么的。”
沈雾想了想，说，“我又不需要，为什么要提？”
“不是需不需要的问题，这世界上被发明出来的很多东西都不是必需品，是生活的调味品，就你总得有个很想拥有的东西吧，而且不都这样嘛，撒个娇要个东西……”
张吉没想到自己有一天竟然还得解释这个，这不都是小孩子的特性吗？
张吉笑了笑，对他说，“现在想吧！今晚就回去跟他们提。”
沈雾回到教室时，教室里的桌椅已经恢复了原样，最后走的一个值日同学跟他打了声招呼，转眼也提着书包飞快地冲出了教室。
先前为了开家长会，他们将课本试卷都塞进了桌洞里，有些人为了避免自己的作业和试卷被家长看见，更是直接收拾出来放在了别的地方，或者索性都塞别的同学桌洞里。
宁灵就是这个“有些人”。
用宁灵的话来说就是，反正你妈也不来，我妈这个人也只会乱翻我的东西，所以最危险的地方就是最安全的地方。
但现在它们都撤离了最安全的地方，回到宁灵那个乱中有序的桌子里。
宁灵平时随意惯了，并不会特意将笔、橡皮擦之类的小东西收拾整齐，虽然她买的笔盒笔袋并不少，但大多都闲置成了摆放物。
但今天宁灵连一根笔都没有越过他的桌子。
大概没有将两个并在一起的桌子中间再拉出一条缝，已经是她最大的忍耐极限了。
沈雾撑着桌子轻轻叹了口气。
宁灵生气了。
沈雾回到家刚一推开院门，抬头就看见玫瑰花丛里蹲着一个人影，他顿了顿转手将院门关上了。
叶棉听见声响，像是猜到是他，抬起头的刹那嘴角的笑就挂上了。
“回来啦？”
“嗯，”沈雾走近她，“要帮忙吗？”
“不用，这就摘好了。”叶棉站起身，晃了晃手里抓住的一撮绿色，“你外婆可真行啊，将薄荷种在玫瑰花丛里。”
叶棉用空着的手压在沈雾背上，推着他往屋里走，“怎么这么晚回来？”
“老师找我有点事……我去洗吧。”沈雾拿过她手里的薄荷，转身走进了厨房。
叶棉毕竟太久没下厨，手上动作慢了很多，还总忘记自己到底放没放过盐，吴音心里放心不下，一边帮着试菜，一边念念叨叨，反倒是沈雾站在边上帮不上忙，最后被赶出去看电视。
“你这个不能这么快放，得再等等，哎，你葱花哪去了……”
“呀！我忘记洗了，妈你拿着锅铲啊，我去洗！”
“你真是，从小就这样，磨磨蹭蹭，想一出是一出，你刚就得先把材料准备好啊……”
“我那不是着急忘了吗……”
厨房里的香味夹杂着声响传出来，沈雾坐在沙发上抬手将电视的音量按小了，叶棉的声音一下就变大了，她这会已经跟外婆在聊工作上的事了，像是在吐槽公司里新来的实习生，懒惰又不好学，带得她头疼。
吴音一听，忙问，“怎么就头疼了？你去医院检查过没有啊？”
“……不是真头疼，就是打个比方。”
厨房里热油滋滋乱响，油烟机运作的声音将她们的音量又盖住不少，说出的话跟罩着一层膜一样。
但沈雾也无所谓听不听得清内容，他就想听个声。
开饭时，沈雾还没动筷，碗里就被放了一大块里脊肉和一大块排骨。
一场晚饭下来，沈雾几乎没怎么伸手夹过菜，他碗里的菜一空，对面俩人立马就给他续上了，最后还被劝着喝了两碗玉米排骨汤。
晚饭之后，吴音闲不住又去看她的玫瑰花和小草莓，沈雾站在窗边刚看她俯身拔了一根杂草，叶棉就捧着一杯茶站在了她身边。
“这小老太太就是闲不住，刚让她别去，这会又偷偷去看了。”叶棉叹了口气，“我都怕她把腰闪了。”
叶棉话音刚落，吴音刚支起的腰顿了顿又弯了下去，像是真闪了一下。
叶棉立马就着急了，手中杯子匆匆往旁边一放，“哎这是不是闪了……”
她心不在焉，杯子还没放稳就急着往外走，沈雾余光瞥见桌沿上摇摆的杯身，下意识伸手接了一下，但没接住。
瓷杯砸在地上，滚了几圈竟然没碎，但冒着热气的茶水有一部分泼在了沈雾停住的手背上。
叶棉听见声响，立马转身跑了回来。
“哎呀！”她虚虚握住沈雾的手腕，神情里全是焦急，“疼不疼啊！烫伤没有？”
她话音刚落，后知后觉顿了一下，再想开口时，沈雾就平静地将手抽了回去。
“没事。”沈雾抹掉手上的水，眼睁睁看着手背那一片的皮肤逐渐泛红，变成了一块红色斑点，过了会儿才感觉有点不舒服。
也不是疼，就是感觉那一块的皮肤跟其他的皮肤不太一样。
对温度感知迟钝。
医生是这么说过的。
沈雾的拇指按在上面蹭了蹭，像是自言自语，“反正我也感觉不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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沈雾被收养那天是个阴天。
薄雾缠缠绕绕盖住了整个城市，头顶的天空是灰黑色的，云层压的很低，像风雨欲来时庞大的预警。
人们对于某些象征性的东西其实很迷信，就像古代人总喜欢将王侯将相出生当天的天气，与他日后的前程相挂钩一样。
那天的天气就像一个不太好的前程预兆。
其实阴天也没什么，总好过瓢泼大雨。
但是偏偏在此之前，那座城市已经晴朗了大半个月。
后来，沈将于夫妇给他取名叫沈雾，就是拨开云雾终见阳光的意思。
他们很努力的想要给他的未来一个好的寓意。
但令人唏嘘的是，沈瑞的名字几乎不费吹灰之力，他的名字取自瑞雪兆丰年的首字，因为他出生那天，那座入冬很久的城市，终于下了冬天的第一场雪。
他是在期盼中降生的。
沈雾有时候会想，大概是这世界从来都没有偏爱过他，所以才连一个好天气都不愿给他。
距离家长会结束已经有段时间了，但校园里闲逛的人依旧很多，大多数是学生带着家长，边走边聊。
他妈妈叶棉这会儿已经回去陪外婆了，临走前还特地叮嘱他早点回去，今晚给他做拿手菜。
叶棉其实不太会下厨，所谓的拿手菜来来回回也是那几道，说不定都比不上沈雾，但沈雾还是答应的很爽快，只是他没想到张吉会突然找他谈话。
行政楼二楼只有一个资料室和广播台，但这会儿都没人在，这个走廊也空荡荡的，沈雾靠着天台的栏杆等了一会儿，张吉才姗姗来迟。
“刚被主任喊过去了一趟。”张吉笑呵呵的走过来，“等久了吧？哎办公室人太多了，还是这里安静。”
张吉既然特地找了个安静的地方，那看来这个谈话一时半会是结束不了了。
“我也刚来不久，”沈雾单刀直入，“张老师，你找我有事？”
“怎么，着急回家啊？”张吉在他身边站定，但他的脸是冲着外面的，双手直接趴在了栏杆上。
这个动作一般不适用于老师与学生的谈话，更像朋友之间的闲聊。
“嗯，”沈雾顿了顿，转过了身，跟他一块在栏杆上趴着，“要回家吃饭。”
张吉一愣，下一秒笑得抬头纹都冒了几道。
他没开口问，沈雾便一直安静地待着，张吉笑到最后甚至有些尴尬，他站直身下意识往口袋上摸了摸，但手指刚按在裤腿上就立马放了下来。
沈雾看了他一眼，明白他这是烟瘾犯了，“没事，你抽吧。”
“嘿，我就是突然有点紧张，这人一紧张吧就想做点什么……咳，我下午跟你妈妈聊了聊，准确来说，是她来找我了解你的情况。”吉祥最后还是放弃了拿烟，这人毕竟是自己的学生，他不能做坏的榜样，他解馋似得搓了搓手指，没再绕弯子，“我下午还问了她一个问题。”
沈雾一顿，转头望了过去。
吉祥说，“我问她，怎么评价你，你知道她怎么说的吗？”
沈雾大致能猜到不会多糟糕，但他还是看着张吉，没说话。
张吉冲他竖起大拇指，“她说，你一直是她的骄傲，因为有你这么好的儿子，她常常觉得自己在“妈妈”这个角色上做得不够好……那些形容词我也不一一说了，你妈还挺会夸人。”
沈雾很快垂下眼，转过了头。
在意料之中，但又有点意外，叶棉用的字眼竟然是“骄傲”，他以为就是“听话”“懂事”之类的常用词，毕竟是万能句式。
张吉的语气有些感慨，“我们中国式家长其实都是比较含蓄的，夸奖起别人的孩子什么话都能说，但是一说起自己的孩子，大多都是谦虚、批评的更多。别人的孩子考了九十分，好家伙考得真棒啊！自己的孩子考个九十分，嘿！你怎么才考九十分！”
张吉笑了笑，”所以你妈妈这么回答的时候，我其实挺惊讶的，她就连看到你突飞猛进的成绩单时，都是一脸‘啊我儿子果然很优秀’的表情，而不是困惑你为什么突然进步这么多……你知道这意味着什么吗？”
天幕渐渐暗了下去，天边的云彩从橙红色渐渐过度成了橙紫，张吉看着行政楼前迎风扬起的红色旗帜，轻声说，“她非常的信任你。”
沈雾目光一颤，而张吉紧接着的下一句话，让他一下抓住了身前靠着的栏杆。
“但她觉得你不够信任她，或者说你对于他们是有距离的……”
吉祥这话一出，沈雾就下意识皱起眉。
吉祥看了看他的脸色，接着道：“但你这会儿听我说这事，肯定觉得很奇怪，因为你肯定没这么想过，这就是不沟通导致的后果……所以她前阵子才特地从你外婆手里拿到我的电话，跟我聊了一下……说起这个！不聊不知道啊，你怎么都没跟你家里人提过要开家长会啊，这可就是你不对了啊，再怎么样……”
“家长会的事是你说的？”沈雾突然转头问。
张吉一头雾水，“对啊，怎么了？你是不是怪老师多此一举啊？”
沈雾眼眸一暗，当初宁灵和外婆在楼下聊天时的声音并没有刻意压低，他在楼上自然能听见，所以他下意识就认为……
沈雾深吸了一口气，又缓缓吐了出来，“没有，我就是……问问。”
“不过我当时也不知道你妈妈在外地工作，这次还特地请假回来，不过沈雾，我觉得你应该跟你的家人好好聊聊。”张吉顿了顿，想着用怎样的话才能在不刺激他的情况下，更好的表达自己的意思，“我也是从你们这个阶段过来的，我知道你们都是有想法的孩子，但是有时候吧，你们的眼光和我们大人看待事情的眼光是不一样的，或者说，你们有时候会因为一些片面的事情，而误会作为家长人的心意。家长与孩子之间的沟通，其实是这世界上最难也最简单的一种，如果你不愿意敞开心扉，那你们所有的沟通都是无效沟通，因为你在谈话之前，就将该说的话，不该说的话通通安排好了。”
张吉说，“你不如试一次，随心所欲一次。”
天台上渐渐刮起一阵风，沈雾将下巴塞在拉高的衣领里，盯着楼下挽着手的母女看。
聊天进行到这里，他再不说点什么，这天就被聊死了。
他顿了顿，说，“我妈是不是跟你说，因为她没办法留在江州照顾我，所以也难怪我不愿意跟她亲近？”
张吉一愣，对方确实说过这样的话，而且一模一样，他要不是知道办公室里没有监听器，他这会儿已经将沈雾送进局里去了。
张吉愣住的表情足以说明沈雾的猜测是对的。
其实沈雾也不完全是靠猜的，因为叶棉跟他也说过同样的话，只不过比这个委婉很多。
沈雾笑了笑，轻声说，“她其实完全没必要这么想，我也没这么想过，可就是他们总是怀着这种想法，所以我才……不舒服。”
他们总是觉得亏欠他，可他们明明什么都不欠他。
他还记得叶棉怀上沈瑞的时候，有人笑着跟叶棉说，亲生的就是不一样，日后肯定比收养的强。那段时间沈雾经常被人调侃是送子童子，是他的到来让原本怀孕艰难的叶棉从此有了自己的孩子。不免就有人玩笑开大了，到他面前逗他说，有了弟弟之后养父母便不要他了。
沈雾向来置之不理，但不知道这话怎么就传到叶棉耳朵里，她本就因为这件事压着气，对方那句玩笑话，直接就将她脑内的炸药点燃了。
叶棉向来是温柔和善的人，但那天她扯着嗓门跟人大吵了一架，甚至拿起扫帚将人赶了出去，半点不像怀孕五个月的女人。
沈雾缓缓呼出一口气，“因为我得到的东西太多了。”
张吉有些惊奇，完全没想到他嘴里会蹦出这句话，“你这孩子倒是奇怪，别人向来是嫌自己得到的不够多，哪有人会觉得自己得到的太多。我跟你说啊，这老天爷呢，是很公平的，一个人失去什么，一定会在另一个地方得到补偿……沈雾，你得到的都是你应得的……哎，你从小到大，没跟家里提过要求吧？”
张吉后半句突然话锋一转，而沈雾竟然没能及时答上来。
“就要个自行车啊，要个玩具啊，要去游乐园、动物园啊，哦，你们现在都要手机要鞋什么的。”
沈雾想了想，说，“我又不需要，为什么要提？”
“不是需不需要的问题，这世界上被发明出来的很多东西都不是必需品，是生活的调味品，就你总得有个很想拥有的东西吧，而且不都这样嘛，撒个娇要个东西……”
张吉没想到自己有一天竟然还得解释这个，这不都是小孩子的特性吗？
张吉笑了笑，对他说，“现在想吧！今晚就回去跟他们提。”
沈雾回到教室时，教室里的桌椅已经恢复了原样，最后走的一个值日同学跟他打了声招呼，转眼也提着书包飞快地冲出了教室。
先前为了开家长会，他们将课本试卷都塞进了桌洞里，有些人为了避免自己的作业和试卷被家长看见，更是直接收拾出来放在了别的地方，或者索性都塞别的同学桌洞里。
宁灵就是这个“有些人”。
用宁灵的话来说就是，反正你妈也不来，我妈这个人也只会乱翻我的东西，所以最危险的地方就是最安全的地方。
但现在它们都撤离了最安全的地方，回到宁灵那个乱中有序的桌子里。
宁灵平时随意惯了，并不会特意将笔、橡皮擦之类的小东西收拾整齐，虽然她买的笔盒笔袋并不少，但大多都闲置成了摆放物。
但今天宁灵连一根笔都没有越过他的桌子。
大概没有将两个并在一起的桌子中间再拉出一条缝，已经是她最大的忍耐极限了。
沈雾撑着桌子轻轻叹了口气。
宁灵生气了。
沈雾回到家刚一推开院门，抬头就看见玫瑰花丛里蹲着一个人影，他顿了顿转手将院门关上了。
叶棉听见声响，像是猜到是他，抬起头的刹那嘴角的笑就挂上了。
“回来啦？”
“嗯，”沈雾走近她，“要帮忙吗？”
“不用，这就摘好了。”叶棉站起身，晃了晃手里抓住的一撮绿色，“你外婆可真行啊，将薄荷种在玫瑰花丛里。”
叶棉用空着的手压在沈雾背上，推着他往屋里走，“怎么这么晚回来？”
“老师找我有点事……我去洗吧。”沈雾拿过她手里的薄荷，转身走进了厨房。
叶棉毕竟太久没下厨，手上动作慢了很多，还总忘记自己到底放没放过盐，吴音心里放心不下，一边帮着试菜，一边念念叨叨，反倒是沈雾站在边上帮不上忙，最后被赶出去看电视。
“你这个不能这么快放，得再等等，哎，你葱花哪去了……”
“呀！我忘记洗了，妈你拿着锅铲啊，我去洗！”
“你真是，从小就这样，磨磨蹭蹭，想一出是一出，你刚就得先把材料准备好啊……”
“我那不是着急忘了吗……”
厨房里的香味夹杂着声响传出来，沈雾坐在沙发上抬手将电视的音量按小了，叶棉的声音一下就变大了，她这会已经跟外婆在聊工作上的事了，像是在吐槽公司里新来的实习生，懒惰又不好学，带得她头疼。
吴音一听，忙问，“怎么就头疼了？你去医院检查过没有啊？”
“……不是真头疼，就是打个比方。”
厨房里热油滋滋乱响，油烟机运作的声音将她们的音量又盖住不少，说出的话跟罩着一层膜一样。
但沈雾也无所谓听不听得清内容，他就想听个声。
开饭时，沈雾还没动筷，碗里就被放了一大块里脊肉和一大块排骨。
一场晚饭下来，沈雾几乎没怎么伸手夹过菜，他碗里的菜一空，对面俩人立马就给他续上了，最后还被劝着喝了两碗玉米排骨汤。
晚饭之后，吴音闲不住又去看她的玫瑰花和小草莓，沈雾站在窗边刚看她俯身拔了一根杂草，叶棉就捧着一杯茶站在了她身边。
“这小老太太就是闲不住，刚让她别去，这会又偷偷去看了。”叶棉叹了口气，“我都怕她把腰闪了。”
叶棉话音刚落，吴音刚支起的腰顿了顿又弯了下去，像是真闪了一下。
叶棉立马就着急了，手中杯子匆匆往旁边一放，“哎这是不是闪了……”
她心不在焉，杯子还没放稳就急着往外走，沈雾余光瞥见桌沿上摇摆的杯身，下意识伸手接了一下，但没接住。
瓷杯砸在地上，滚了几圈竟然没碎，但冒着热气的茶水有一部分泼在了沈雾停住的手背上。
叶棉听见声响，立马转身跑了回来。
“哎呀！”她虚虚握住沈雾的手腕，神情里全是焦急，“疼不疼啊！烫伤没有？”
她话音刚落，后知后觉顿了一下，再想开口时，沈雾就平静地将手抽了回去。
“没事。”沈雾抹掉手上的水，眼睁睁看着手背那一片的皮肤逐渐泛红，变成了一块红色斑点，过了会儿才感觉有点不舒服。
也不是疼，就是感觉那一块的皮肤跟其他的皮肤不太一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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