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九章
第四十九章
高三下学期，整个高三教学楼都陷入一种表面毫无波动的平静。
周围的空间里有一种无形的压力，催着你往前走，也催着你想留下来，但谁都没有声张，只有不断写废的签字本和用完的草稿纸，只有长廊上背诵的低语和越加苦涩的茶。
蝉鸣开始喧嚣，烈日越加滚烫，高考和未来就这么重重的砸了下来。
动员大会结束之后，老郭开始倡导“锻炼身体”，吉祥积极响应号召，放学后领着全班同学出去跑步。
临近出校门时，文（7）班正好撞上了浩浩荡荡的理（8）班，两个队伍顿时融为一体，吉祥和陈总跑在最前面，时不时凑在一块说话。
周景宇和温念念跑过来时，宁灵有些震惊地问了一句，“这么巧啊？你班也跑？”
“巧个屁，那是我看见你们班出门，立马跑去跟陈总说的。”周景宇的体力一向很好，这会说着话还跟散步一样轻松。
人群里顿时有理（8）的人佯装怒气冲冲地转回头，“原来是你小子啊！”
周景宇立马拱手赔礼，“那我不是看大家的脸色都不好了吗，陈总说了，身体是革命的本钱！”
他们顺着校门出去，路过公交站台、路过花卉市场，路过沈雾家里的书店……
然后不约而同地放缓步伐，转身全冲了进去。
吴音正戴着老花镜看手机视频，他们声势浩大地闯进来，把她吓了一跳，但问清原因后也没责怪他们，只是转身端了好几碗绿豆汤出来。
唐唐尝了一口，立马瞪大了眼睛，“外婆！你煮的绿豆汤好好喝啊！”
吴音顿时一笑，“早知道就不给你放糖了，你这小嘴就够甜的！”
他们一行人全趴在了阅读区的长桌上，夏天的傍晚，即便太阳垂落西山，天气依旧炎热，书店里开了空调，他们一行人正舒服的叹气，抬头就见马小跳气喘吁吁地从窗外经过。
他插着腰，大汗淋漓地喘息了一会儿，不经意往窗内一看。
他们立马整齐划一的抬起手，“嗨——”
马小跳立马暴跳如雷，但碍于班长的身份，不好临阵脱逃，只好颤巍巍地指了指他们，然后快速消失在街角。
周景宇伸手撑在桌上，笑歪在一边。
唐唐目光一顿，冲他伸出手，“你头上……”
周景宇脑袋里“噼里啪啦”闪过一道闪电，浑身皮毛都在瞬间炸了起来，几乎是连蹦带跳地蹿到另一边。
大家都被他的强烈反应所震惊。
唐唐更是一脸茫然，她举了举手里捏着的残叶，“你头上有头发……哦，不是，叶子。”
周景宇顿时一阵尴尬，转瞬间变红的脸甚至开始泛白。
上次他若无其事的将手机关了，假装不知道密码去询问唐唐，然后眼睁睁看着唐唐憋红脸，在他眼皮子底下偷偷将密码改了。
自此他便回不去了。
每一次见到她，他都没办法不去注意她，然后他就会发现很多更让他回不去的东西。
他和唐唐认识这么多年，他从来没有想过她会喜欢自己，上次广播室的表白，反正他也不知道是谁，那他就可以心安理得的忽视，甚至说换一个人，他也可以。
可是对方是唐唐，别说忽视了，他已经不能好好相处了，一想到她喜欢自己，脑袋都跟麻辣烫一样滚烫。
啧，太丢人了。
周景宇“咳”了一声，视线往下一扫，看见了自己手里捧着的碗。
……真棒！
“我要去那个里面，再盛一碗，对再来一碗……”他说着转身就跑没影了。
温念念看着他的背影，“鲸鱼不会压力太大，神经失常了吧。”
“不会，”宁灵摆摆手，“他平时就这样。”
不太正常。
唐唐立马笑着推了推她，“过分了啊。”
宁灵笑着转头趴在桌上。
她盯着窗外看了看，忽然有一种恍如隔世的感觉，她转头看向沈雾。
“我们认识的那天，我就坐在这个位置上，”她比划了一下，有些开心地笑了笑，“你当时也坐在我旁边。”
沈雾从旁边抽了一本书，靠在窗户边，挡住了晒向宁灵的阳光，“嗯，你还睡着了。”
“你当时是不是觉得我特别烦啊。”
“没有，”沈雾想了想说，“就觉得你缺心眼。”
“还不如烦呢，”宁灵将脑袋枕在手臂上，凑近他，小声问，“你喜欢拳击？”
沈雾低头看着她。
宁灵指了指耳朵，“我都听见了，装睡是怕你杀我灭口……那天问大家有没有想做的事情，你说没有，我忽然就想到这个了。”
宁灵握手成拳，轻轻在他手腕上撞了撞，“没关系，我以后陪你打。”
所有你觉得遗憾的、不甘的、想尝试的，无论是什么，我都可以陪你一起。
沈雾目光沉沉地看着她，过会儿才笑了一声，他学着她的姿势，枕在桌上。
“那我也告诉你一件事，”沈雾的呼吸轻轻落在她脸上，“我以前不喜欢过生日，也不会去许愿，因为我觉得世上若有神明，他怎么会从不出现……所以我十七岁才许了人生中的第一个愿望。”
宁灵一愣，“不是去年吗？我给你送蛋糕那次……”
沈雾指了指脖子，“是你咬我一口那天。”
宁灵脸上顿时一红，目光往他脖子上扫了一眼，又匆匆转移。
她唯二陪他度过的生日，看起来都不太吉利。
“那、那你许什么愿望了？”
沈雾盯着她，忽然一笑，分不清真假，“我说，神明啊，如果你能听见我的声音……”
“让她爱我吧。”
这世界上有很多人，她会遇见很多比我更好的人。
可是我想要自私一点，我想要她即便遇见那些人，也只喜欢我。
我想要她眼中，拥有过世间万物，却独独留下一个我。
宁灵望着他，眼睛一弯，阳光和她的声音一同落了下来。
“那你愿望成真了。”
毕业那天，开完毕业典礼后，吉祥回教室跟大家交代考试的注意事项，平时那些陈词滥调，重复了一遍又一遍，但没有人嫌弃他啰嗦，全都一脸认真地看着他。
“我知道你们现在都在想，反正都是最后一次了，忍忍也就过去了，对不对！”吉祥撑着讲台，一眼看穿大家。
底下顿时一笑。
吉祥往窗外看了一眼，今天是个大晴天，阳光猛烈，但是有风，风吹动窗帘起起伏伏，卷着聒噪的蝉鸣。
“今天是个好天气，”吉祥说，“希望你们以后的每一天都是好天气。”
“这是我执教的第……反正挺多年了，虽然每次都说同样的话，但我每次都挺难受的，我可能比较差劲，还不能好好当一个平淡接受分别的大人。”吉祥呼出一口气，有些不好意思地笑了笑，“高考还没完，这几天也不能放松警惕，但是该歇的得歇，别又给我熬夜刷题啊！还有考试前一天紧张是非常正常的，不要担心，其他也没什么要交代的了……你们以前总说我是文（7）班的吉祥物，如果我真的拥有能给予你们好运的能力，那老师会永远祝福你们……人生短短数十载，不用成为任何人，成为你自己。”
“文（7）班全体42名同学，本次课堂的最后一句话……”
吉祥声音一低，微微有些哑，“高考顺利！如愿以偿！”
马小跳起身带头鼓掌，连接成串的掌声，像一封书写好的告别信，他们什么都没说，又将所有的话都道尽。
众人在教室拍了大合照，又轮流在班牌那里跟吉祥合照，吉祥倒真成了吉祥物，一个接一个的跟人拥抱合影，后面马小跳又将其他科任老师拉了过来，场面一时有些控制不住。
周景宇在群里喊话，让大家到行政楼集合。
宁灵刚一下去，他就拿着个单反对准了她。
“哪来的啊？”
“我妈以前用的，我拿来玩玩。”
周景宇转头冲着下来的沈雾也拍了一张，他刚拍完，镜头里就出来了唐唐一蹦一跳的身影。
周景宇忽然清了清嗓子，快速按下拍摄键。
“你嗓子不舒服啊？”温念念明明在一旁看了全程，却故意问这一句
周景宇立马装模作样地摸摸脖子，“可能，受凉吧。”周景宇找了个同学帮忙拍照，然后指挥大家全往国旗下站。
宁灵忍不住感慨，“爱国之情，汹涌澎湃啊。”
烈日这会被行政楼挡住，周景宇立马喊了一声，“快快快，趁现在不用眯眼……”
他忽然一顿，“我操！差点忘了我的小高！”
他掏出手机给高谨播了视讯，高谨过了会儿才接，他气喘吁吁地凑近镜头，整个屏幕上都是他的脸。
“大哥，往后退退，我们这拍照呢，”周景宇拿着手机，从左往右，往他们身上一扫，“你快点摆个端正一点的姿势，我一会就这么捧着你……”
高谨被气笑了，“周景宇！你是不是还想插两根香烛啊！你怎么不直接端我照片呢！”
大家顿时笑成一团。
宁灵忍不住帮他说话，“主要是也没办法，不然到时候把你给P上去。”
“等会。”
“等什么？”
高谨那边忽然卡住不动了，界面停留在他抬头的一瞬间。
“瞧瞧这性感的大鸭脖，”周景宇忍不住吐槽，“省队这信号不行啊……高谨！小高！活着吗！应一声！等什么等啊，你快点！”
“来了——”
界面依旧卡着，但有声音传出来，正气十足的跟往他们耳边喊似的……
众人忽然一愣，猛地全转过了头。
高谨拎着包从不远处跑过来，快到他们前面时，他才慢吞吞地晃过来。
阳光重新从行政楼后面露出了脸，广播室里正在播放周景宇那首《友谊天长地久》。
时间从这一刻暂停，又从这一刻重启。
“毕业快乐啊朋友们——”
晚上，学校里只有零星几个人影，他们从校外拎了一堆烧烤和饮料，往行政楼天台窜过去。
天台上有一块高高凸起的大石墩，他们围坐在上面，一边吃烧烤一边聊天，只有高谨捧着个保温杯在喝水。
天台上只有一盏壁灯，周围的光线只能让他们看清彼此的脸。
他们第一次在这样安静又昏暗的时刻，从学校往外望出去。
宁灵发现，黑夜比白天更能感受到这座城市的烟火气。
周景宇咬着烤肠，忍不住说，“今天陈总还哭了呢，真想不到啊，你过来拍毕业照那会儿，他也偷偷红了眼眶。”
高谨跟队里请假回来这事，他们都不知情，更别谈他们班里的人了。
“陈总是个好老师，”高谨顿了顿，大概觉得一碗水要端平，偏头冲沈雾的方向又补了一句，“……当然，吉祥是。”
宁灵笑了笑，忽然有些鼻酸。
下午众人离开后，宁灵返回教室拿东西，看到吉祥俯着身从每一张桌子上，撕下了他们高三时贴在桌角的名字贴。
她看过很多次吉祥的背影，那是唯一一次她忍不住移开视线。
他们终于到了就算不想走，也必须要离开的时候。
宁灵叹了口气，“我以前总觉得高中三年很漫长，高考很遥远，但是现在回想起来，那过去的三年，好像就是一场日落的时间。”
“我现在想起我们的‘深港战役’还觉得在昨天呢，”周景宇忽然想起一事，撞了撞身旁的沈雾，“哎，我当时跟你不熟，我不好意思说，那条巷子太黑了，我打架全靠感觉，是不是有一下挥你身上了？”
宁灵立马探头去看周景宇，“你是敌方的卧底吧？”
沈雾喝了一口手里的饮料，想了想，“好像是挥手上了，但我没什么感觉。”
沈雾并没有刻意隐瞒过自己的病，大家多多少少都知道一些，但都默契地没有问过。
周景宇立马一笑，拍了拍他的肩膀，“没事，来日方长，说不定哪天你也挥我身上了。”
温念念立马接了一句，“别哪天了，现在吧，就当送我们的毕业礼物了！”
宁灵也跟着起哄，一脸兴奋，“来来来！饭后表演！”
“还是别了。”高谨说了一句。
周景宇立马站起身指着他们，“你们看看人家高谨和唐唐，这才是……”
高谨慢悠悠地接了一句，“……不麻烦七哥，我给他代劳！”
周景宇顿时往他身上踹了一脚，笑着坐下没说话。
周围一静，只剩风声。
众人一停下来，白天里藏匿的情绪就一步一步地从心里爬了出来。
其实下午那会儿就该散了，但他们就是想呆在一块，以前还没毕业的时候，他们能够无所顾忌地说起毕业之后的事，但是当毕业就在眼前，就在当下，他们反倒开不了口。
因为他们在这一刻才真正意识到，毕业意味着什么。
周景宇从袋子里掏出饮料，拉开拉环，忽然站起身，一脸沉重地看着他们。
“在这个即将离别的时刻，啊！我的朋友们！让我们举杯……”
“滚！”宁灵笑骂一声，“能不能好好说话！”
“能，”周景宇顿了顿，笑着说，“未来就算山高路远，我们也能翻山越岭！友谊天长地久里的那句歌词怎么说来着……”
晚风轻拂而过，吹散所有磕碰在一块的声响。
所有的心情都会被抚平，所有的记忆都会被收藏。
但是想见的人，一定会再见。
“友谊永存——”
这句话落下时，天台上的灯光倏忽熄灭，他们在黑暗中愣了一秒，顿时放声大笑。
宁灵往前握紧沈雾的手刚想说话，下一秒忽然感觉有一道身影倾倒在自己身上，属于另一个人的呼吸和手心都贴在她的脸上，周围依稀的光线和影子腾空一消，成了一道克制又热烈的喘息。
沈雾的嘴唇好凉……
就是不知道刚喝的是什么……
哦，好像是甜的……
天台上的灯光“啪”的一下瞬间昼亮。
“可能是电路问题……”周景宇刚说了这一句，话音猛地一顿。
宁灵猛地回过神，连忙推开沈雾。
空气一滞。
周景宇一脸目瞪口呆地扑过来时，高谨一把抱住了他，下一刻整个天台上都是周景宇暴怒地咆哮。
“我操！你俩干嘛呢！！！”
“分开！分开！给我分开！！！”
“沈七！我当你是兄弟！你想当我妹夫！！！”
唐唐和温念念刚想打圆场，楼梯口就传来一阵响动，伴随着更大一声怒吼，
“谁在那里——”
是学校的保安！
众人面面相觑，下一刻便往天台另一边的出口跑去，周景宇跑到一半又骂骂咧咧地返回，将所有东西和垃圾都提上。
楼梯里一阵抖动，保安晃动的电筒扫在他们身后，他们下到一楼，心照不宣地往校门口跑。
保安在身后大喊大叫，追问他们是哪个班的。
周景宇和高谨想也没想，回头就喊，“高三理（12），李至！”
下一刻，林荫道上全是撞碎的笑声。
月亮高挂，路灯垂落而下，顺着他们的影子延伸进不同的角落。
他们乘着夏日燥热的晚风，变成了这场兵荒马乱的青春里，英勇发光的少年。
他们永远是英勇发光的少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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高三下学期，整个高三教学楼都陷入一种表面毫无波动的平静。
周围的空间里有一种无形的压力，催着你往前走，也催着你想留下来，但谁都没有声张，只有不断写废的签字本和用完的草稿纸，只有长廊上背诵的低语和越加苦涩的茶。
蝉鸣开始喧嚣，烈日越加滚烫，高考和未来就这么重重的砸了下来。
动员大会结束之后，老郭开始倡导“锻炼身体”，吉祥积极响应号召，放学后领着全班同学出去跑步。
临近出校门时，文（7）班正好撞上了浩浩荡荡的理（8）班，两个队伍顿时融为一体，吉祥和陈总跑在最前面，时不时凑在一块说话。
周景宇和温念念跑过来时，宁灵有些震惊地问了一句，“这么巧啊？你班也跑？”
“巧个屁，那是我看见你们班出门，立马跑去跟陈总说的。”周景宇的体力一向很好，这会说着话还跟散步一样轻松。
人群里顿时有理（8）的人佯装怒气冲冲地转回头，“原来是你小子啊！”
周景宇立马拱手赔礼，“那我不是看大家的脸色都不好了吗，陈总说了，身体是革命的本钱！”
他们顺着校门出去，路过公交站台、路过花卉市场，路过沈雾家里的书店……
然后不约而同地放缓步伐，转身全冲了进去。
吴音正戴着老花镜看手机视频，他们声势浩大地闯进来，把她吓了一跳，但问清原因后也没责怪他们，只是转身端了好几碗绿豆汤出来。
唐唐尝了一口，立马瞪大了眼睛，“外婆！你煮的绿豆汤好好喝啊！”
吴音顿时一笑，“早知道就不给你放糖了，你这小嘴就够甜的！”
他们一行人全趴在了阅读区的长桌上，夏天的傍晚，即便太阳垂落西山，天气依旧炎热，书店里开了空调，他们一行人正舒服的叹气，抬头就见马小跳气喘吁吁地从窗外经过。
他插着腰，大汗淋漓地喘息了一会儿，不经意往窗内一看。
他们立马整齐划一的抬起手，“嗨——”
马小跳立马暴跳如雷，但碍于班长的身份，不好临阵脱逃，只好颤巍巍地指了指他们，然后快速消失在街角。
周景宇伸手撑在桌上，笑歪在一边。
唐唐目光一顿，冲他伸出手，“你头上……”
周景宇脑袋里“噼里啪啦”闪过一道闪电，浑身皮毛都在瞬间炸了起来，几乎是连蹦带跳地蹿到另一边。
大家都被他的强烈反应所震惊。
唐唐更是一脸茫然，她举了举手里捏着的残叶，“你头上有头发……哦，不是，叶子。”
周景宇顿时一阵尴尬，转瞬间变红的脸甚至开始泛白。
上次他若无其事的将手机关了，假装不知道密码去询问唐唐，然后眼睁睁看着唐唐憋红脸，在他眼皮子底下偷偷将密码改了。
自此他便回不去了。
每一次见到她，他都没办法不去注意她，然后他就会发现很多更让他回不去的东西。
他和唐唐认识这么多年，他从来没有想过她会喜欢自己，上次广播室的表白，反正他也不知道是谁，那他就可以心安理得的忽视，甚至说换一个人，他也可以。
可是对方是唐唐，别说忽视了，他已经不能好好相处了，一想到她喜欢自己，脑袋都跟麻辣烫一样滚烫。
啧，太丢人了。
周景宇“咳”了一声，视线往下一扫，看见了自己手里捧着的碗。
……真棒！
“我要去那个里面，再盛一碗，对再来一碗……”他说着转身就跑没影了。
温念念看着他的背影，“鲸鱼不会压力太大，神经失常了吧。”
“不会，”宁灵摆摆手，“他平时就这样。”
不太正常。
唐唐立马笑着推了推她，“过分了啊。”
宁灵笑着转头趴在桌上。
她盯着窗外看了看，忽然有一种恍如隔世的感觉，她转头看向沈雾。
“我们认识的那天，我就坐在这个位置上，”她比划了一下，有些开心地笑了笑，“你当时也坐在我旁边。”
沈雾从旁边抽了一本书，靠在窗户边，挡住了晒向宁灵的阳光，“嗯，你还睡着了。”
“你当时是不是觉得我特别烦啊。”
“没有，”沈雾想了想说，“就觉得你缺心眼。”
“还不如烦呢，”宁灵将脑袋枕在手臂上，凑近他，小声问，“你喜欢拳击？”
沈雾低头看着她。
宁灵指了指耳朵，“我都听见了，装睡是怕你杀我灭口……那天问大家有没有想做的事情，你说没有，我忽然就想到这个了。”
宁灵握手成拳，轻轻在他手腕上撞了撞，“没关系，我以后陪你打。”
所有你觉得遗憾的、不甘的、想尝试的，无论是什么，我都可以陪你一起。
沈雾目光沉沉地看着她，过会儿才笑了一声，他学着她的姿势，枕在桌上。
“那我也告诉你一件事，”沈雾的呼吸轻轻落在她脸上，“我以前不喜欢过生日，也不会去许愿，因为我觉得世上若有神明，他怎么会从不出现……所以我十七岁才许了人生中的第一个愿望。”
宁灵一愣，“不是去年吗？我给你送蛋糕那次……”
沈雾指了指脖子，“是你咬我一口那天。”
宁灵脸上顿时一红，目光往他脖子上扫了一眼，又匆匆转移。
她唯二陪他度过的生日，看起来都不太吉利。
“那、那你许什么愿望了？”
沈雾盯着她，忽然一笑，分不清真假，“我说，神明啊，如果你能听见我的声音……”
“让她爱我吧。”
这世界上有很多人，她会遇见很多比我更好的人。
可是我想要自私一点，我想要她即便遇见那些人，也只喜欢我。
我想要她眼中，拥有过世间万物，却独独留下一个我。
宁灵望着他，眼睛一弯，阳光和她的声音一同落了下来。
“那你愿望成真了。”
毕业那天，开完毕业典礼后，吉祥回教室跟大家交代考试的注意事项，平时那些陈词滥调，重复了一遍又一遍，但没有人嫌弃他啰嗦，全都一脸认真地看着他。
“我知道你们现在都在想，反正都是最后一次了，忍忍也就过去了，对不对！”吉祥撑着讲台，一眼看穿大家。
底下顿时一笑。
吉祥往窗外看了一眼，今天是个大晴天，阳光猛烈，但是有风，风吹动窗帘起起伏伏，卷着聒噪的蝉鸣。
“今天是个好天气，”吉祥说，“希望你们以后的每一天都是好天气。”
“这是我执教的第……反正挺多年了，虽然每次都说同样的话，但我每次都挺难受的，我可能比较差劲，还不能好好当一个平淡接受分别的大人。”吉祥呼出一口气，有些不好意思地笑了笑，“高考还没完，这几天也不能放松警惕，但是该歇的得歇，别又给我熬夜刷题啊！还有考试前一天紧张是非常正常的，不要担心，其他也没什么要交代的了……你们以前总说我是文（7）班的吉祥物，如果我真的拥有能给予你们好运的能力，那老师会永远祝福你们……人生短短数十载，不用成为任何人，成为你自己。”
“文（7）班全体42名同学，本次课堂的最后一句话……”
吉祥声音一低，微微有些哑，“高考顺利！如愿以偿！”
马小跳起身带头鼓掌，连接成串的掌声，像一封书写好的告别信，他们什么都没说，又将所有的话都道尽。
众人在教室拍了大合照，又轮流在班牌那里跟吉祥合照，吉祥倒真成了吉祥物，一个接一个的跟人拥抱合影，后面马小跳又将其他科任老师拉了过来，场面一时有些控制不住。
周景宇在群里喊话，让大家到行政楼集合。
宁灵刚一下去，他就拿着个单反对准了她。
“哪来的啊？”
“我妈以前用的，我拿来玩玩。”
周景宇转头冲着下来的沈雾也拍了一张，他刚拍完，镜头里就出来了唐唐一蹦一跳的身影。
周景宇忽然清了清嗓子，快速按下拍摄键。
“你嗓子不舒服啊？”温念念明明在一旁看了全程，却故意问这一句
周景宇立马装模作样地摸摸脖子，“可能，受凉吧。”周景宇找了个同学帮忙拍照，然后指挥大家全往国旗下站。
宁灵忍不住感慨，“爱国之情，汹涌澎湃啊。”
烈日这会被行政楼挡住，周景宇立马喊了一声，“快快快，趁现在不用眯眼……”
他忽然一顿，“我操！差点忘了我的小高！”
他掏出手机给高谨播了视讯，高谨过了会儿才接，他气喘吁吁地凑近镜头，整个屏幕上都是他的脸。
“大哥，往后退退，我们这拍照呢，”周景宇拿着手机，从左往右，往他们身上一扫，“你快点摆个端正一点的姿势，我一会就这么捧着你……”
高谨被气笑了，“周景宇！你是不是还想插两根香烛啊！你怎么不直接端我照片呢！”
大家顿时笑成一团。
宁灵忍不住帮他说话，“主要是也没办法，不然到时候把你给P上去。”
“等会。”
“等什么？”
高谨那边忽然卡住不动了，界面停留在他抬头的一瞬间。
“瞧瞧这性感的大鸭脖，”周景宇忍不住吐槽，“省队这信号不行啊……高谨！小高！活着吗！应一声！等什么等啊，你快点！”
“来了——”
界面依旧卡着，但有声音传出来，正气十足的跟往他们耳边喊似的……
众人忽然一愣，猛地全转过了头。
高谨拎着包从不远处跑过来，快到他们前面时，他才慢吞吞地晃过来。
阳光重新从行政楼后面露出了脸，广播室里正在播放周景宇那首《友谊天长地久》。
时间从这一刻暂停，又从这一刻重启。
“毕业快乐啊朋友们——”
晚上，学校里只有零星几个人影，他们从校外拎了一堆烧烤和饮料，往行政楼天台窜过去。
天台上有一块高高凸起的大石墩，他们围坐在上面，一边吃烧烤一边聊天，只有高谨捧着个保温杯在喝水。
天台上只有一盏壁灯，周围的光线只能让他们看清彼此的脸。
他们第一次在这样安静又昏暗的时刻，从学校往外望出去。
宁灵发现，黑夜比白天更能感受到这座城市的烟火气。
周景宇咬着烤肠，忍不住说，“今天陈总还哭了呢，真想不到啊，你过来拍毕业照那会儿，他也偷偷红了眼眶。”
高谨跟队里请假回来这事，他们都不知情，更别谈他们班里的人了。
“陈总是个好老师，”高谨顿了顿，大概觉得一碗水要端平，偏头冲沈雾的方向又补了一句，“……当然，吉祥是。”
宁灵笑了笑，忽然有些鼻酸。
下午众人离开后，宁灵返回教室拿东西，看到吉祥俯着身从每一张桌子上，撕下了他们高三时贴在桌角的名字贴。
她看过很多次吉祥的背影，那是唯一一次她忍不住移开视线。
他们终于到了就算不想走，也必须要离开的时候。
宁灵叹了口气，“我以前总觉得高中三年很漫长，高考很遥远，但是现在回想起来，那过去的三年，好像就是一场日落的时间。”
“我现在想起我们的‘深港战役’还觉得在昨天呢，”周景宇忽然想起一事，撞了撞身旁的沈雾，“哎，我当时跟你不熟，我不好意思说，那条巷子太黑了，我打架全靠感觉，是不是有一下挥你身上了？”
宁灵立马探头去看周景宇，“你是敌方的卧底吧？”
沈雾喝了一口手里的饮料，想了想，“好像是挥手上了，但我没什么感觉。”
沈雾并没有刻意隐瞒过自己的病，大家多多少少都知道一些，但都默契地没有问过。
周景宇立马一笑，拍了拍他的肩膀，“没事，来日方长，说不定哪天你也挥我身上了。”
温念念立马接了一句，“别哪天了，现在吧，就当送我们的毕业礼物了！”
宁灵也跟着起哄，一脸兴奋，“来来来！饭后表演！”
“还是别了。”高谨说了一句。
周景宇立马站起身指着他们，“你们看看人家高谨和唐唐，这才是……”
高谨慢悠悠地接了一句，“……不麻烦七哥，我给他代劳！”
周景宇顿时往他身上踹了一脚，笑着坐下没说话。
周围一静，只剩风声。
众人一停下来，白天里藏匿的情绪就一步一步地从心里爬了出来。
其实下午那会儿就该散了，但他们就是想呆在一块，以前还没毕业的时候，他们能够无所顾忌地说起毕业之后的事，但是当毕业就在眼前，就在当下，他们反倒开不了口。
因为他们在这一刻才真正意识到，毕业意味着什么。
周景宇从袋子里掏出饮料，拉开拉环，忽然站起身，一脸沉重地看着他们。
“在这个即将离别的时刻，啊！我的朋友们！让我们举杯……”
“滚！”宁灵笑骂一声，“能不能好好说话！”
“能，”周景宇顿了顿，笑着说，“未来就算山高路远，我们也能翻山越岭！友谊天长地久里的那句歌词怎么说来着……”
晚风轻拂而过，吹散所有磕碰在一块的声响。
所有的心情都会被抚平，所有的记忆都会被收藏。
但是想见的人，一定会再见。
“友谊永存——”
这句话落下时，天台上的灯光倏忽熄灭，他们在黑暗中愣了一秒，顿时放声大笑。
宁灵往前握紧沈雾的手刚想说话，下一秒忽然感觉有一道身影倾倒在自己身上，属于另一个人的呼吸和手心都贴在她的脸上，周围依稀的光线和影子腾空一消，成了一道克制又热烈的喘息。
沈雾的嘴唇好凉……
就是不知道刚喝的是什么……
哦，好像是甜的……
天台上的灯光“啪”的一下瞬间昼亮。
“可能是电路问题……”周景宇刚说了这一句，话音猛地一顿。
宁灵猛地回过神，连忙推开沈雾。
空气一滞。
周景宇一脸目瞪口呆地扑过来时，高谨一把抱住了他，下一刻整个天台上都是周景宇暴怒地咆哮。
“我操！你俩干嘛呢！！！”
“分开！分开！给我分开！！！”
“沈七！我当你是兄弟！你想当我妹夫！！！”
唐唐和温念念刚想打圆场，楼梯口就传来一阵响动，伴随着更大一声怒吼，
“谁在那里——”
是学校的保安！
众人面面相觑，下一刻便往天台另一边的出口跑去，周景宇跑到一半又骂骂咧咧地返回，将所有东西和垃圾都提上。
楼梯里一阵抖动，保安晃动的电筒扫在他们身后，他们下到一楼，心照不宣地往校门口跑。
保安在身后大喊大叫，追问他们是哪个班的。
周景宇和高谨想也没想，回头就喊，“高三理（12），李至！”
下一刻，林荫道上全是撞碎的笑声。
月亮高挂，路灯垂落而下，顺着他们的影子延伸进不同的角落。
他们乘着夏日燥热的晚风，变成了这场兵荒马乱的青春里，英勇发光的少年。
他们永远是英勇发光的少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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