8_你你你你不识好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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8

  “有例外吗?”

  骆安娣的样子看起来根本不像在死缠烂打,反而感觉是大人在逗幼稚园小孩。

  齐孝川不觉得自己有被冒犯,他对这种非实质性的伤害毫不介意:“有吧。”

  “除非什么?”

  骆安娣看着他,齐孝川脸上没有笑容,反而充斥着过于义正词严的肃穆。

  他说:“你该回去了。”

  骆安娣一怔,但并没有再继续,只是用力点了点头。

  他看着她的背影,她又转过身来,举起双手握拳,做了个加油鼓劲的动作:“加油!”

  齐孝川配合地点头。

  后来想起来,他从一开始就处于被动,只要她在场,他总会显得很傻。

  长假的时候,齐孝川本来是没想请假的。

  不是因为他和骆吹瞬关系不好,一言概之单纯是因为他太看重那点时薪。

  不过他爸在这时候起了决定性作用,手持晾衣杆喝令他“我怎么教出了你这么个不识趣的家伙”以及“你不去那今晚就别进家门了”。

  其实睡在外面也还行,无奈骆家绿化做得太好,除了住宅其他地方蚊虫都不少,让他在外边待一晚上非活生生被咬死。

  末了,齐孝川还是定时定点上了他爸开的车,自然,是和骆家人一起。

  结业典礼,这种场合,注重仪式感的骆家人怎么能不全员出动?

  要不是地点在大学礼堂,他怀疑他们都该把晚礼服穿上了。

  车内很宽敞,骆安娣穿着一条锈红色的背带裙,头发梳成精致而复杂的发辫。

  他上车时,大人心照不宣推着他坐到她对面。

  骆安娣的妈妈还亲自给他倒了柳橙汁。

  齐孝川只稍微沾了沾玻璃杯杯沿,感觉气氛尴尬难耐。

  万幸很快抵达目的地。

  之前齐孝川有被大学冬令营招募过,但他权衡利弊,最终还是没去。

  反倒是骆安娣收到贵族高中的聚会邀请,没想太多就答应了。

  “因为他们俱乐部有观星台,”骆安娣笑着说,“我很想看看嘛。”

  她对这有兴趣多半还是因为双胞胎弟弟骆吹瞬。

  骆吹瞬所在的就是物理与天文学院,他对星星一直很感兴趣,论文也是相关题目。

  不过,她怎么选都跟齐孝川没关系。

  他只高兴有小半个月她都不会在家,放假他总算能安心该干嘛干嘛了。

  下车参观学校的时候,齐孝川默不作声,态度比往常在班上听复习课还认真。

  校园里生长着巨大的热带树木,他正到处转着,骆安娣突然出现在他背后,开朗地问他说:“你想考这里吗?”

  “啊……有点。”

  他回答,“分数线可以冲一下。”

  她饶有兴致地继续问:“你上大学最在乎什么呀?”

  “各方面?”

  说了等于没说,但他千真万确不是在敷衍了事,大概心情太好,甚至还有闲心多问一句,“你呢?”

  结果得到情理之中兼意料之外的答案,骆安娣笑眯眯地说:“假如小孝愿意的话,我想和小孝一个学校。”

  这么多年,他已经不会再像初次见面时一样满腹狐疑反应过激,只是淡淡地看向头顶,尽可能不与她对上视线:“你还是多关心自己吧。”

  到时间入场,进入大学的礼堂内,他们坐在一排。

  准备结业的学生们穿着学术服装,也呼朋引伴三三两两地坐下。

  骆安娣的妈妈用数码照相机拍着照,骆安娣的爸爸则乐呵呵地提醒齐孝川和骆安娣:“快看,吹瞬在第三列第五路呢。”

  骆老板服过兵役,当初似乎还一度干到排长,“路”和“列”这类的说法很精准。

  齐孝川也看到了骆吹瞬。

  事实上,他并不难找。

  少年大学生本身就不多,个子矮矮的,脸蛋也稚气未脱,非常显眼。

  更不用提,骆吹瞬和他姐姐一样,都是用极其优越的物质条件堆砌出来的孩子,背挺得笔直,头也微微上昂,骄矜而引人注目。

  自始至终,骆吹瞬都没跟身边人交谈,轮到他上台领奖,他才起身,仿佛即将袭爵的贵族后裔。

  真是了不起。

  骆老板卖力地起立鼓掌,骆太太频频擦拭眼泪,骆安娣也微笑着。

  齐孝川拍着手。

  典礼结束后,他们并不着急回去。

  骆老板和骆太太要去找托人介绍的教授,骆吹瞬本来也该去,但他答应了同学参加一个内部的小型讨论会。

  大人很尊重他的意见,于是分头行动。

  骆安娣对应酬没兴趣,所以也跟着骆吹瞬一起。

  他向其他人介绍她:“这是我的双胞胎姐姐,骆安娣。”

  同学都是已经成年的年纪,一个戴着啤酒瓶底般厚度眼镜的女生轻轻摇晃身体,以一种不太适应在公众面前说话的姿态开口:“我知道你。

  之前louis有在公共课上展示过家庭照,你的名字用了一个‘娣’字。

  我不知道这算不算是一种sexis/m,actually,很不令我愉快。”

  骆吹瞬的英文名叫louis,取自钟表品牌欧米茄的创始人,和“时间”、“瞬间”这种词相关。

  他也在这时候补充:“amy之前在国外读书。”

  “啊,其实没有的。”

  骆安娣睁大眼,还是笑着,轻轻摆手,很自然地回答道,“我爸爸妈妈的确觉得男孩子才能继承家业,但对我还是很好。”

  女生继续强调:“这就是一种sexis/m。”

  他们本来还要就这个话题展开说说,然而另一边,其他同学已经到位,同时召唤他们:“快点过来吧。”

  在那之后,他们讨论都是专业问题。

  骆安娣不了解,骆吹瞬也注意到了这一点,于是打开一台笔记本电脑给她。

  不过其实她也不爱上网,索性起身出去转了转。

  教室外面有个凉亭,她进去转了两圈,嫌风大,于是又往回走。

  再进入教室的时候,骆安娣惊讶地发现,一开始在人群外围的齐孝川居然已经坐进了本系学生中间。

  他也聆听着,时不时甚至还发言。

  不仅如此,他说话的时候,周围人居然也会停下来倾听。

  按理说,他绝对不可能有他们那样等级的学识。

  讨论到后来,他甚至还直接坐到了课桌上,抱着左侧的膝盖,眉头紧皱,一副审慎的表情,其他人也好像在特地说给他听。

  直到一位助教进来,敲了敲门提醒这里要上课,学生们才恋恋不舍地散会。

  齐孝川和骆吹瞬说着话往外走,差点就这么把骆安娣忘在身后。

  她也不插嘴,直到走出很远,齐孝川才忽然停下脚步回头。

  她不远不近地跟着,带着笑脸说:“你们再这样,我都要嫉妒了。

  是在聊专业课吗?”

  “不是的。”

  齐孝川说,“他的同学刚刚在说,想把技术投入商业运作。

  但那成本根本不可能。

  所以就吵起来了。”

  “刚刚教室里的气氛不像吵架啊。”

  骆安娣有点好奇。

  “还不是因为齐孝川太凶了。”

  骆吹瞬忍不住笑了。

  比起正常读完大学四年毕业的人,当时还是高中生的齐孝川理所应当是后辈,然而,他身上总是附带着过于强硬的态度和与年龄不符的沉稳,市侩而不令人厌烦,刻薄却拿他没办法。

  这些特质足以令他在任何场合临危不乱,与所有人都不卑不亢、平起平坐地交谈,绝不会有半分动摇。

  到底经历过什么,才会变成这样的人?

  而他将来又会怎么样?

  在与他出身和生活环境截然不同的人眼中,约莫很容易产生这种疑问。

  性别所能造成的差异往往比人想象中大。

  在骆安娣非得三顾茅庐才能让齐孝川听自己拉小提琴的前情提要下,骆吹瞬却轻而易举就能邀请到他,两个男生在房间里读书,拉大提琴,谈天说地。

  他们聊王小波的《一只特立独行的猪》,拿很多球星签名的足球到楼下草坪练颠球,骆吹瞬告诉齐孝川,他应该能去更好的大学,齐孝川也的确了解了不少自主招生的信息。

  其实,骆吹瞬不像别人眼里那样,纯粹是个无聊的“别人家的孩子”。

  他也有喜欢的科学家,爱看的漫画,擅长或者不擅长演奏的曲目,比如德彪西。

  齐孝川和他意外地相处得来,而且感情很好。

  午后一起看书的时候,骆吹瞬会说:“我很欣赏波姬小丝那样的,你呢?”

  齐孝川正在为考试复习,他不紧不慢地抬头,像是思考什么国家要是般想了想,然后才说:“女明星?

  我喜欢沈殿霞,看她的电影我心情会很好。”

  谁问他这个了,当真让人感慨孺子不可教。

  和他姐姐一样,骆吹瞬比齐孝川小三岁。

  他们那时候是挚友。

  后来,齐孝川没有选择成为骆吹瞬的学弟兼校友。

  他们没能联系。

  再几年后,他从大学毕业,当时的蓝图在时势极其不利的情况下逝如指间沙。

  尽管如此,最后,他还是拿到了应届生无一不向往的offer,获得了相当如鱼得水的工作。

  然而,生活不可能就这样平静。

  只是于他而言是这样。

  他在那里遇到了后来合作创业的伙伴,比他年长二十一的周翰耀成。

  最初,齐孝川只是记得这个人的名字有四个字。

  到后来,却不知不觉变成能去对方家里留宿的忘年交。

  “你还没交过这么老的朋友吧,哈哈哈。

  老朋友啊。”

  喝完酒后,周翰耀成躺在地板上,时常会发出略微上了年纪的轻叹,他妻子在旁边帮忙收拾,边唠叨边走来走去。

  “上一个,”齐孝川不太理解朋友的定义,但也混沌地回复,“差的三岁。”

  —

  齐孝川积年累月在办公室加班,甚至连秘书提起自己要请假和爱人见面,都迟疑良久才反应过来。

  这位秘书上岗多年,勉强算是得心应手的左臂右膀。

  但假如要问齐孝川这么久来最想开掉他的时候,那一定是在他问“你是同志吗”的那一刻。

  听到他的提问,齐孝川实在很感谢,自己那价格高昂的擒拿课没白上。

  “最近齐总心情不好。”

  一开始,清洁工阿姨这么说,当时直接得到了办公室其他员工的一众嘘声。

  噫,光看表情,齐总哪天心情好?

  你不能强迫色感只是普通水准的人去判断脸黑的程度。

  他对待别人的态度向来冷淡,颇有一番天生的“我一个人一国,你们都是外国人”的既视感。

  指出错误时丝毫不会因年龄、性别、工作经验等等等等不重要的因素改变态度。

  由于邻居家斗牛犬大吼大叫随地大小便而检举,也因为家政擅自吃他那盒自己也没兴趣的手工巧克力所以直接解雇。

  对他来说,亲切、温柔和人性就像江西米粉店里自助添加的小料,常常被忽视,不放也可以。

  新入职的员工对boss的印象多半会有“相貌端正”这一条,然而一旦真的打过交道,就会明白即便蒙古蠕虫长成尊龙那样也是怪兽的道理。

  然而,事实上,最近齐孝川的心情确实不算太好。

  不过,又有种放下了的感觉。

  当时刚结束工作,难得有一天不用加班就提前收工,齐孝川打算去跑步,却被秘书询问:“要不要一起去天堂?”

  齐孝川联系精神病医院之前,秘书及时说明了一番:“‘天堂手作’!就是楼下那间手工店啊!老板,你去消费都不看人家招牌的吗?”

  “我没有去消费。”

  严格意义上来说就是这样,他只是用了试听课的券。

  “要去吗?”

  秘书看了一眼手表,“他们那里的椅子特别舒服,整个人会陷下去。

  光线很好,蛋糕和奶茶也好吃。

  我最近在做刺绣,但是怎么都弄不好。

  虽然店员可以帮忙,但总觉得那就是别人做的了,”

  齐孝川语塞:“我去帮你那不也是别人做的吗?”

  “那不一样。

  店员是女的啊,你是男的。”

  “没区别吧?”

  两个人不知不觉已经往楼下走。

  回到家要做什么呢?

  齐孝川不由自主地想起来。

  先脱掉鞋袜和外套吧,然后去洗澡,关上窗帘,之后躺在床上,打开电视但不看,就着音量适中的电视节目睡觉。

  今晚会做噩梦吗?

  那家店门口写着“天堂手作”四个字,他们抵达时,恰好离开一批客人。

  穿着毛茸茸、暖烘烘的衣服,脸上带着笑容,看起来很幸福的人们。

  那个声音说:“欢迎下次光临。”

  那个声音。

  甜美的,轻柔的,舒缓的,让人想起面包刚烤好时的模样,或者掌心暖和的温度。

  骆安娣微笑着,她说:“你好,有什么能帮你的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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