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7章 天下利器(1)_一品仵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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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7章 天下利器(1)

  能够泄露人内心的不是只有表情,还有人的动作。

  有一个词,叫做“察言观色”。我们通常会通过观察别人的神色和所说的话,来推测一个人的喜怒。但其实,人是会伪装的生物,表情可以用演技来伪装,说出的话也不见得是实话。

  因此,暮青在办案的时候,从来不先看嫌疑人的脸,而是先看他的腿脚。人的腿和脚是身体最诚实的部位,一个人在专注演技的时候,通常无暇顾及腿脚动作,这主要与人的大脑有关。

  在选修心理学的时候,教授曾经告诉过她,肢体动作、面部表情和所说的话,很少有人在说谎的时候,能够让三者同时达成一致。

  当这三者不一致,此人所说的话真实性就有待探索。

  这汉子脸上大惊失色,动作却告诉她他很开怀。这只能说明他在演戏,这一局不过是个套,佯装失手引她开盅罢了。

  暮青淡定坐着,汉子却不淡定了。

  汉子以前是个赌徒,混账胡闹了些年,没干啥好事,就练了一手赌桌上的赌技演技。从军后,西北苦寒,夜长难熬,没啥打发时间的,他便犯了赌瘾。军中汉子都是粗汉,没进过赌坊的跟没砍过胡人脑袋的,都是要被嘲笑的。他的赌技曾力压军中,号称赌爷!自从军中禁赌,他输给了大将军一次后,这些年便没再动过骰盅。

  这次南下汴河城便是奉了大将军的军令,同顾老将军一起将新军带回西北。汴河城不是军中,不必遵守军规,他手痒便来赌坊里小玩一把,赌技竟没怎么生疏,一个时辰便赢了五六千两。

  与这小子开赌,头一局输了是他轻敌,可这一回又是咋回事?

  汉子有些不服气,总觉得暮青看穿他是凑巧,黑着脸一抄骰盅,继续!

  可是,事情越发诡异了起来。

  不论他怎么虚张声势,少年都只是注视着他,那双细长的眸清明澄澈,干净得仿佛照见世间一切谎言。

  他数次佯装失手,数次被看穿,没有一次能骗得少年开盅。

  汉子被瞧得浑身难受,终于忍无可忍,粗拳往桌上一砸,衣袍似刮了一道泼风,直扑暮青面门,“你他娘的干嘛总盯着老子瞧!”

  拳风里,暮青端坐不动,只声音淡了淡,“你未出阁?”

  “……”噗!

  大堂里沉寂片刻,众人噗噗笑出声来。

  这小子,嘴忒毒了点!

  汉子被暮青讥讽成未出阁的姑娘,害羞给人瞧,顿时脸红脖子粗,眼里刀风恨不得将她砍作八段,怒吼:“那你到底啥时候肯开!”

  “你管我,我又没违反规则。”

  “你!”

  “有时间闲吵架,不如继续。不然,磨蹭到天亮,这场赌局也未必有结果。”

  “老子磨蹭?”到底谁磨蹭?这小子咋这么气人!

  汉子抬眼瞪着暮青,只见少年一张平凡的脸,丢去人堆里认都认不出,委实没有高手模样。可只半个时辰,他便知何为人不可貌相。

  啧!这小子好生古怪!他回回都能看穿他在演戏,到底是咋办到的?

  汉子心烦意乱,边猜测边摇着骰盅,往桌上一放,顺口道:“老子开……”

  话刚顺口说出,他脸色又一变!

  看客们已无动于衷,这汉子脸色变了好几回了,少年总不开盅,估摸这回还是不开,上局他那三花聚顶八成是运气。

  “开!”看客们意兴阑珊时,暮青又丢出一字,同样干脆利落地开了盅,以最直接、最简洁的方式让兴味索然的瞪掉眼珠,摇头猜疑的悉数闭嘴。

  “三花聚顶……”

  “又是三花聚顶!”

  凭栏而望的再次探出半个身子,赌桌外围的再次踮脚伸头。人头攒动遮了红梁彩帐,人声鼎沸满了暖烛明堂。

  众目睽睽下,汉子揭开自己的骰盅,却没看那里面的点数,只望定暮青,收了暴躁烦怒,头一回目光认真,问:“你怎知这局老子的失手是真的?”

  这小子,赌神不成?!

  暮青没答,只道:“三局两胜,下一局没有再赌的必要了吧?”

  她话音起,看客们的目光这才从两人的骰盅里惊起,恍觉赌局已分出了胜负。

  两局,少年都开出了三花聚顶,汉子却连连失手。

  难道真是看走了眼,这穷酸少年是赌桌高手?

  暮青从未说过自己不是高手。

  选修心理学那段时间,她身在国外。为了实践,她曾有一段时间日夜泡在拉斯维加斯的赌场,通过观察对手的表情和动作来预测胜负。也是那时候,她练了一手好赌技,只是她不喜欢花哨的技法。

  这与她的本职工作有关。她是法医,职责是对尸体进行分析,判明死亡原因和时间,推断认定凶器,分析犯罪手段及过程。她的工作便是抽丝剥茧,因此她不喜欢一切掩饰真相的东西。

  赌技高低不在于花哨的技法,她不喜欢哗众取宠,她喜欢高效、有序。平平无奇的技法省去了花哨的表演时间,既高效,又能令对手产生轻视心理。

  至今为止,轻视她的人,从未赢过她。

  暮青看着那汉子,现在她赢了,就看对方打不打算愿赌服输了。

  啪!

  汉子一掌拍在桌上,掌风浪卷涛翻,袖子一扫,三张银票渡至暮青面前,“老子输了就是输了!银票给你!但你得说说,你是怎么看穿老子的?好叫老子这三千两输个明白!”

  暮青看了眼桌上银票,再抬眼时目光格外认真,望了汉子片刻,点了点头,“是你自己告诉我的。”

  啥?

  汉子一愣,眉头往一起拧,脸色不快,“老子啥时候告诉过你!”

  愿赌服输,耍赖那等不入流的事他向来瞧不上,他自认为这银票给得干脆,也没为难这小子,不过是问一句自己怎么被看穿的,求个输得心服口服。怎知这小子张口胡言?

  他啥时候告诉过他?他脑子不好使了才把自己的底告诉对手,他又不是找输!

  汉子目光含锐,渐挟了风雷,气势浑厚如冠五岳,惊得四周渐静。那是属于西北征战长刀饮血的男儿气,在这数百年繁华江南古城,赌徒们不识血气,却仍感到了气氛的不妙。看客们惊惧过后,纷纷后退,赌桌外渐空出一片空地,众人远远扫了眼少年,都觉得今夜他怕是没那么容易离开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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