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77 无价奔劳(下)
周雨循着她的目光看向书架。在长度不超过两米的三面书架上，满满当当地塞着各种书籍、簿册和档案袋。最右侧的格架稍有不同，顶端塞了很多花里胡哨的方盒，周雨了解不多，但依稀辨认出那是桌游卡牌或电视光碟之类的东西。
虽然这些小孩玩具出现在这里显得格格不入，但周雨明白那并非李理想要他关注的重点。在最左边的架子塞满了各种医学相关的书籍，还有一个微缩版的人体解剖模型，中间上部则是杂志与报刊，堆得稍微有些乱，最底部的纸页已经发黄。周雨以他日益敏锐的夜视能力瞥了一眼，只看到某页上写的是篇足球新闻。
这些都无足轻重。真正引人瞩目的是放置在书架下部的，书脊上印着种种古怪字眼的材料，譬如《诺徳之书》、《卡巴拉符号学》、《神秘学指津》等等，粗略望去，多少都是与神鬼、通灵有关的内容。这些书不像左侧的专业籍本，堆放得极其凌乱，比上面的报刊杂志还要糟糕。当周雨伸手抽出其中的一本时，自柜子内侧翻落下来一个画着各种符号的板子。
“通灵板，”李理说，“看来他近来沉迷神秘学。”
周雨多少有点反感地扶起木板，将它放回原位，然后皱着眉看向手里的书。那书的名字时《与亡者交流的一百种方法》。封面极尽噱头地画着骷髅头与血字，反面则有各种各样周雨听都没听说过的名人。在经历了如此多的怪事后，这种耸人听闻的东西仍然让他觉得不喜，特别是他发现书本身很新，二纸质却很差，很像是盗版印刷的成品。打开看了两眼后，他索然无味地关上了。
“他买这种书干什么？”
“他试图和超自然力交流并获取信息，就和我之前在那酒店里做的一样。”李理答道。
她的话提醒了周雨。没错，“通灵”是确然存在的，至少在这座城市里存在，因而他无法用常态去考虑问题。他又稍微看了一眼手中的书，问道：“他有可能做到吗？”
“不。”李理毫不停顿地回答。
这答案稍微有些超出周雨的预料。那不是“我不知道”或者“不无可能”，而是明确无误的否定。他侧目望了眼对方说：“像你那样梦见也不行吗？”
“我梦见的是信息，而非亡者。”李理说，“即便如此，我的回答仍然是不。姜开颜先生无法做到和我相同的事情。这不在于方法，而在于我们的角色。”
“……角色？”
“我是一个‘领主’，用这里普遍的说法。理论上星纶所在的区域是我的属地，然而我也注意到，我对区域的影响力和其他‘领主’相比显得无足轻重。我无法改变街道的命名、走向，无法影响空间结构与人群心理。尽管并非所有的‘领主’都如红森区那样随心所欲，但我的权力之有限也仅此一例。据我推测，这是某种惩罚机制。‘城市’知道我作弊了，因而它夺走我的一部分原有权限，以此来平衡游戏规则。”
“……你所说的作弊是什么意思？”
李理没有回答。她隔了一会儿才说：“我有一项其他人不具备的优势，先生，这是在我来到这座城市以前获取的。那使我得以明白自己的任务是什么。然而，令我疑惑的一点在于，为何这座城市要对我加以阻挠？我本认为自己是与它利益一致的……我还没有想明白这件事，因此也很难向你解释。若你日后闲暇，我诚挚地建议你多去新月路那里走走，也许你能掌握点新的东西。”
周雨仍然疑惑地望着她。他确实记得李理提过“周妤是新月路那一带的领主”之类的话题，但老实说，他对此没有实感。除了和张沐牧的初遇以外，那里对他根本没有什么特别的意义。给街道改名也好，像奥斯尔那样把建筑随意地变化成迷宫也好，他连想象自己有那种能力的兴趣都没有。
然而李理没有再继续说下去。她似乎知道得很多，但总不肯明白地吐露，周雨已逐渐习惯了这点。虽然对此略有微词，但他还算是有几分耐心，足以再按捺一段时日，至少是等到李理的怪病解决以后。
“既然他不能像你一样知道秦林郁死前的事情，那么这些书都是白费了吧？没什么检查的价值。”
“我不认为他是想通灵秦林郁。”李理答非所问地说，“倘若他开始追查整件事，他的入手点在哪儿呢？那显然应当是他的病人韦佺民。他也许听说了韦佺民是如何自愿饮下滚水，因而认为此事牵涉到超自然力——尽管这似乎不太符合一个医学工作者的思维习惯。”
她转过身，看向客厅里狼藉的盆栽。“有什么事改变了他的想法。”她说，“他动摇了自己的人生信念，我怀疑最后他的精神是否还稳定。”
“他只是失踪了而已，还不一定死掉了吧？就算是明面上死掉的人，说不定都躲在哪个秘密基地里看监控录像呢。”
周雨没有跟着她走回客厅，而是皱着眉看向书架上那堆令他很不喜欢的字眼。迷信也好，疯狂也好，如果姜开颜在失踪以前沉迷于这些神秘学著作，那么后续里面就会留有他的下落线索。抱着这种想法，他检视起一本本书脊上的名称，寻找那些他认为最可能被姜开颜阅读的。
《死亡的秘密》。他打开看了一眼就丢掉了。这是本讲吸血鬼的书，而且充满了网游与流行文化的味道。
《五十种活人禁玩的通灵游戏》。他把这本多翻了几页，因为书角有一些明显的折痕，像是被人做过标记。但是当周雨发现折角的页数包括“四角游戏”时，他马上就把书丢开了。用不着什么指导书，后果他再清楚不过，而且依照红叶的说法，那游戏在普通人进行时什么也不会发生——这也印证的李理的观点。
《寻爱绮梦》与《希姆莱圣经》。两本书他都坚持了三四页，但没搞懂书里写的到底是幻想小说还是神秘学隐喻，他在确信姜开颜也不可能搞懂后就把书扔掉了。
《微笑而逝》像言情小说。《以诺书》全都是古人关于天启的恐吓。《所罗门之钥》讲的全是些关于召唤恶魔的内容——万幸书面看起来很新，没有任何标注的痕迹，看来姜开颜对其中的内容不甚感兴趣。因为这书使周雨联想起奥斯尔，他不由对其格外重视，特意带着它走出书房，扔到卫生间的垃圾桶里去。当他回到书房后只觉得头晕脑胀，不得不考虑放弃这种海底捞针式的举动。
最后一次尝试。他作出决定，从书架上拿过一本黑皮银字的书。封面用的字体花哨而潦草，他乍眼看去以为是《梦的解析》，但定睛细看才发现并非弗洛伊德的著作，书名实际上是《梦的解体》。当他查看封底时，发现这本书即无出版信息，也无作者署名。除了书名外别无他物。
这前所未有的情况引起了周雨的兴趣。他屏息翻开书页，但这也不过是一本小说集式的文选。每篇的标题都是“第一个梦”、“第二个梦”这样的形式。
他满心失望，没有兴趣再仔细看下去。就在这时厅外传来一阵乱响，他立刻合上书望了过去。
噪音的源头是李理。她似乎是从卧室回到客厅，沿途如暴风骤雨般撞翻了一切阻碍她行进的花盆。她的左手握着一枝半凋的粉红月季花，脸色是周雨印象中前所未有的难看。
“我们必须马上行动。”不等周雨开口，她就主动开口说道，“姜开颜先生犯了一个严重的错误，他绝对，绝对不该这么做。”
周雨闻之茫然。李理将一枚小小的硬物抛了过来。她的心绪无疑正处于强烈的动荡中，以至于失去了准头，周雨用手中的书伸过去够了一下，才勉强接住她抛来的东西。
那是沾着少许泥土的漆黑筹码。略显透明的黑水晶质地，正对周雨的那面上刻着蝴蝶的图案。
周雨感到自己的心在往下沉落。他将筹码翻转过来，看向另一面的数字。
“……零？”
“比一或一万更糟糕，先生。”李理说，“一场免费的赌局。而这世上没有比免费更昂贵的东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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虽然这些小孩玩具出现在这里显得格格不入，但周雨明白那并非李理想要他关注的重点。在最左边的架子塞满了各种医学相关的书籍，还有一个微缩版的人体解剖模型，中间上部则是杂志与报刊，堆得稍微有些乱，最底部的纸页已经发黄。周雨以他日益敏锐的夜视能力瞥了一眼，只看到某页上写的是篇足球新闻。
这些都无足轻重。真正引人瞩目的是放置在书架下部的，书脊上印着种种古怪字眼的材料，譬如《诺徳之书》、《卡巴拉符号学》、《神秘学指津》等等，粗略望去，多少都是与神鬼、通灵有关的内容。这些书不像左侧的专业籍本，堆放得极其凌乱，比上面的报刊杂志还要糟糕。当周雨伸手抽出其中的一本时，自柜子内侧翻落下来一个画着各种符号的板子。
“通灵板，”李理说，“看来他近来沉迷神秘学。”
周雨多少有点反感地扶起木板，将它放回原位，然后皱着眉看向手里的书。那书的名字时《与亡者交流的一百种方法》。封面极尽噱头地画着骷髅头与血字，反面则有各种各样周雨听都没听说过的名人。在经历了如此多的怪事后，这种耸人听闻的东西仍然让他觉得不喜，特别是他发现书本身很新，二纸质却很差，很像是盗版印刷的成品。打开看了两眼后，他索然无味地关上了。
“他买这种书干什么？”
“他试图和超自然力交流并获取信息，就和我之前在那酒店里做的一样。”李理答道。
她的话提醒了周雨。没错，“通灵”是确然存在的，至少在这座城市里存在，因而他无法用常态去考虑问题。他又稍微看了一眼手中的书，问道：“他有可能做到吗？”
“不。”李理毫不停顿地回答。
这答案稍微有些超出周雨的预料。那不是“我不知道”或者“不无可能”，而是明确无误的否定。他侧目望了眼对方说：“像你那样梦见也不行吗？”
“我梦见的是信息，而非亡者。”李理说，“即便如此，我的回答仍然是不。姜开颜先生无法做到和我相同的事情。这不在于方法，而在于我们的角色。”
“……角色？”
“我是一个‘领主’，用这里普遍的说法。理论上星纶所在的区域是我的属地，然而我也注意到，我对区域的影响力和其他‘领主’相比显得无足轻重。我无法改变街道的命名、走向，无法影响空间结构与人群心理。尽管并非所有的‘领主’都如红森区那样随心所欲，但我的权力之有限也仅此一例。据我推测，这是某种惩罚机制。‘城市’知道我作弊了，因而它夺走我的一部分原有权限，以此来平衡游戏规则。”
“……你所说的作弊是什么意思？”
李理没有回答。她隔了一会儿才说：“我有一项其他人不具备的优势，先生，这是在我来到这座城市以前获取的。那使我得以明白自己的任务是什么。然而，令我疑惑的一点在于，为何这座城市要对我加以阻挠？我本认为自己是与它利益一致的……我还没有想明白这件事，因此也很难向你解释。若你日后闲暇，我诚挚地建议你多去新月路那里走走，也许你能掌握点新的东西。”
周雨仍然疑惑地望着她。他确实记得李理提过“周妤是新月路那一带的领主”之类的话题，但老实说，他对此没有实感。除了和张沐牧的初遇以外，那里对他根本没有什么特别的意义。给街道改名也好，像奥斯尔那样把建筑随意地变化成迷宫也好，他连想象自己有那种能力的兴趣都没有。
然而李理没有再继续说下去。她似乎知道得很多，但总不肯明白地吐露，周雨已逐渐习惯了这点。虽然对此略有微词，但他还算是有几分耐心，足以再按捺一段时日，至少是等到李理的怪病解决以后。
“既然他不能像你一样知道秦林郁死前的事情，那么这些书都是白费了吧？没什么检查的价值。”
“我不认为他是想通灵秦林郁。”李理答非所问地说，“倘若他开始追查整件事，他的入手点在哪儿呢？那显然应当是他的病人韦佺民。他也许听说了韦佺民是如何自愿饮下滚水，因而认为此事牵涉到超自然力——尽管这似乎不太符合一个医学工作者的思维习惯。”
她转过身，看向客厅里狼藉的盆栽。“有什么事改变了他的想法。”她说，“他动摇了自己的人生信念，我怀疑最后他的精神是否还稳定。”
“他只是失踪了而已，还不一定死掉了吧？就算是明面上死掉的人，说不定都躲在哪个秘密基地里看监控录像呢。”
周雨没有跟着她走回客厅，而是皱着眉看向书架上那堆令他很不喜欢的字眼。迷信也好，疯狂也好，如果姜开颜在失踪以前沉迷于这些神秘学著作，那么后续里面就会留有他的下落线索。抱着这种想法，他检视起一本本书脊上的名称，寻找那些他认为最可能被姜开颜阅读的。
《死亡的秘密》。他打开看了一眼就丢掉了。这是本讲吸血鬼的书，而且充满了网游与流行文化的味道。
《五十种活人禁玩的通灵游戏》。他把这本多翻了几页，因为书角有一些明显的折痕，像是被人做过标记。但是当周雨发现折角的页数包括“四角游戏”时，他马上就把书丢开了。用不着什么指导书，后果他再清楚不过，而且依照红叶的说法，那游戏在普通人进行时什么也不会发生——这也印证的李理的观点。
《寻爱绮梦》与《希姆莱圣经》。两本书他都坚持了三四页，但没搞懂书里写的到底是幻想小说还是神秘学隐喻，他在确信姜开颜也不可能搞懂后就把书扔掉了。
《微笑而逝》像言情小说。《以诺书》全都是古人关于天启的恐吓。《所罗门之钥》讲的全是些关于召唤恶魔的内容——万幸书面看起来很新，没有任何标注的痕迹，看来姜开颜对其中的内容不甚感兴趣。因为这书使周雨联想起奥斯尔，他不由对其格外重视，特意带着它走出书房，扔到卫生间的垃圾桶里去。当他回到书房后只觉得头晕脑胀，不得不考虑放弃这种海底捞针式的举动。
最后一次尝试。他作出决定，从书架上拿过一本黑皮银字的书。封面用的字体花哨而潦草，他乍眼看去以为是《梦的解析》，但定睛细看才发现并非弗洛伊德的著作，书名实际上是《梦的解体》。当他查看封底时，发现这本书即无出版信息，也无作者署名。除了书名外别无他物。
这前所未有的情况引起了周雨的兴趣。他屏息翻开书页，但这也不过是一本小说集式的文选。每篇的标题都是“第一个梦”、“第二个梦”这样的形式。
他满心失望，没有兴趣再仔细看下去。就在这时厅外传来一阵乱响，他立刻合上书望了过去。
噪音的源头是李理。她似乎是从卧室回到客厅，沿途如暴风骤雨般撞翻了一切阻碍她行进的花盆。她的左手握着一枝半凋的粉红月季花，脸色是周雨印象中前所未有的难看。
“我们必须马上行动。”不等周雨开口，她就主动开口说道，“姜开颜先生犯了一个严重的错误，他绝对，绝对不该这么做。”
周雨闻之茫然。李理将一枚小小的硬物抛了过来。她的心绪无疑正处于强烈的动荡中，以至于失去了准头，周雨用手中的书伸过去够了一下，才勉强接住她抛来的东西。
那是沾着少许泥土的漆黑筹码。略显透明的黑水晶质地，正对周雨的那面上刻着蝴蝶的图案。
周雨感到自己的心在往下沉落。他将筹码翻转过来，看向另一面的数字。
“……零？”
“比一或一万更糟糕，先生。”李理说，“一场免费的赌局。而这世上没有比免费更昂贵的东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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