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十一章_望春心(女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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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八十一章

  水深火热是一种什么样的滋味呢。

  对于顾衡而言,这种滋味她十三四岁的时候就已经尝遍了。

  她因为身份不怎么受待见,父亲在的时候还好些,父亲去世之后,府里的人都快忘了有这个“三姑娘”的存在,任她在不起眼的角落自生自灭。

  嫡父不许顾衡出门见人,甚至调走了她院子里的下人,只留了一个老仆,那老仆手脚都颤颤巍巍的,别说是照顾人了,自个儿还得让人照顾。顾家的主君恨透了顾衡的父亲,好不容易才捱到那个碍眼的侍君一命归西,哪里有不出口恶气的道理?

  他就让自己的女儿去羞辱顾衡。

  顾衡什么庇护都没了,只能被两个姐姐折辱,几乎什么难听的话都听过,恶意铺天盖地地砸过来,砸在身上,比寒冬腊月下的冰雹还要疼。

  他们威胁她,不许她去告状,否则下次就会更狠,她告一次,他们就打断她的一条四肢,直到她彻底变成肩不能挑手不能提的废物。

  这样的日子整整持续了一年,这一年来每一天顾衡都如同身在地狱。

  她记得清清楚楚,那一年冬天的时候,她的两个姐姐在外面不知道给什么人气着了,回来依旧拿她出气,顾衡几乎被打到意识模糊,她用伤痕遍布的胳膊抱住自己的头,蜷缩在地上,连哭都忘了。

  不知道过了多久,她竟然听见一句有些慌张的:“住手!”

  是个小姑娘的声音。

  她的那两个嫡姐看到来人后颇感惊讶,像是不明白到了这时候,怎么还会有人来找顾衡?

  “父亲让我来看看三表姐,还以为是三表姐久病难医,缠绵病榻的缘故,”小姑娘的声音里就像含了冰渣子,“没曾想在这里遇上大表姐和二表姐,你们为什么欺负她?”

  大姑娘顾衑有恃无恐地笑道:“表妹看错了……”

  “我没瞎,”秦岫冷冷道,“姑母也没瞎。”

  顾家主从旁走出来,脸上已经是乌云密布风雨欲来。

  这样不堪的事被侄女撞破,顾家主一边觉得脸面过不去,一边也是被欺瞒后的恼羞成怒——照顾顾衡,他原来就是这么“照顾”的?!

  她那个侄女秦岫转身对她拜了拜:“这是姑母的家事,我是外人,本不该多管,可既然看见了,也不能装作什么都不知道。回去也不好和父亲交代,姑母觉得该怎么办?”

  “不如……我把三表姐带回我们家养着,姑母意下如何?”秦岫又问。

  顾家主沉着脸,一言不发的模样让大姑娘和二姑娘俱是一抖,预感不妙。

  “姑母放心,对外,今日之事我绝对守口如瓶,不让姑母没脸,可是两位表姐,姑母该好好训诫,”她笑着说,“毕竟是大家族的子弟,姐妹相残实在有失风范。”

  顾家主的脸色黑地能滴出墨来:“顾衑顾衔,还不给我滚过来!”

  那两个人自见了自家母亲,吱都吱不出一声来,骤然被怒斥,身子都吓得哆嗦了一下,缩着脖子一前一后走了过去,噤若寒蝉地站在了顾家主身后。

  “她根本没资格管……”二姑娘顾衔不服,小声嘟囔了一句,被顾家主狠狠瞪过去一眼,顿时闭了嘴不敢说话了。

  “让长渊你见笑了,”顾家主转过头,拧着眉头道,毕竟是自己亲弟弟家的女儿,顾家主对这侄女并没有什么敌意,她看了看顾衡,欲言又止了一下,最终还是摇摇头说,“你把她带走吧,别叫她再受委屈了。”

  秦岫拱手道:“姑母放心,那么三表姐,我就先带回去了。”

  顾衡躲在秦岫身后,一路攥着她的衣角去了秦家,路上看见什么人都是一副小心翼翼的模样,恨不得缩在秦岫身后一辈子不出来。下了马车秦岫就将身上的披风解下来给她裹在身上,轻轻拉住了顾衡的手,安抚道:“表姐别怕,这是我家。”

  她带着顾衡去见了自己的父母,秦贤和顾研是见过顾衡的,却也是早几年前的事了,见秦岫拉着一个衣衫褴褛的女孩进来,夫妇俩一时间没认出来:“这是……”

  秦岫:“我三表姐。”

  秦岫仔细一想,觉得自己父母不算外人,于是将在顾家所见的事一五一十地说了,听到后面顾研微惊,有些不敢相信地问女儿:“她是排行老三的那个顾衡?不是说身子不好,在府里修养么,怎么……”

  怎么这么狼狈?

  秦岫点点头:“是的,父亲。”

  顾研的目光落在这单薄的女孩身上,寒冬腊月的天里,她居然只穿了一件瞧着便没什么厚度的单衣,些破洞的地方还掩无可掩地露出了伤痕来。

  顾研记得这孩子,顾衡和她父亲的容貌都太过出众,他看见这对父女的时候还惊艳了一把,暗叹姐姐身边居然有这等姿色的美人,那时顾衡还不像现在看见的这样凄惨。后来再去便看不到了,问了一句,顾家的主君只说顾衡身子不好,时常在自己的院里修养,不便见人,顾研听了姐夫这说辞,居然还信了。

  这浑身伤痕,瑟瑟发抖的女孩哪里像是修养多年的样子?!

  顾研立刻走上去,蹲在这怯弱的女孩跟前,努力忍着心里油然而生的怒气,温和地问她:“从均,我是你的舅舅,还记得我吗?”

  顾衡看了看他,赶紧把目光低下来,几乎是惶恐地点了点头。

  “姐姐到底是怎么养孩子的,”顾研十分心疼,“见谁都怕,哪里像是好好长大的样子?庶出的孩子便不作数?姐夫容不下侍君,可孩子……说到底是无辜的。他的那两个女儿,是什么德行我都知道,定是给从均苦头吃了。”

  秦贤:“进了我们家,好好待她就是。”

  趁顾研忙着安抚顾衡,秦贤便单独将女儿叫了出来,脸色不明地问她:“你自作主张地插手顾家的家事,你姑母怪罪你了没有?”

  “没有啊,”秦岫摇摇头,照实说道,“她还挺乐意我把表姐带回来的,还说让我照顾好她,别让她受委屈。”

  虽然秦岫此举到底有些欠妥,可见着顾衡这个模样,秦贤也不好怪罪她。

  顾衡在秦家养了四年,阖府都要唤一声表姑娘,她受惯了苦楚,胆子小,做什么都畏手畏脚的,也唯恐到了新的地方,又像以前那样被欺负。

  有几个不听话的下人阳奉阴违,看不起这个半路冒出来的怯弱的表姑娘,明里暗里给她使绊子,顾衡怕添麻烦,便忍下来不说,直到被秦岫发现,当场便发作了那几个人。

  “我都不知道,我们家还敢有这么狂妄的奴才。”

  “表姑娘是主子,还没人敢在我的眼皮底下欺软怕硬,你们要是有什么不满,尽管来找我。”小少主笑地十分温良,“让我知道谁吃了熊心豹子胆,流出来一句闲话,舌头别要了。敢使绊子?还敢给她脸色瞧?府里养着你们,不是让你们爬上头欺压主子的!”

  那次之后果然没人再敢冒犯顾衡,长了脑子的人都能看出来这位表姑娘是主君和少主的心头宝,冒犯她,不要命了么?!就这么过了大半年,顾衡就像是从地狱里脱身,不再怕见人,不再见谁都是怯生生的,秦贤怕自家不成器的女儿带坏这个侄女,转车给顾衡单独请了先生教导她的功课。

  她的腰板也逐渐直了,待人温和有礼,脸上的笑虽然很浅很淡,可十分好看。

  那个被人欺辱到绝境的庶女,长成了一个翩翩的君子。

  某天夜里顾衡看好了书,正打算上床歇息,忽然窗户被人咚咚咚敲了几下,带着秦岫猫儿一样的声音:“表姐,表姐,我是长渊呀。”

  顾衡原以为是贼人,听见这话登时哭笑不得,走过去把窗户打开,就看见秦岫露着脑袋对她笑。

  顾衡:“这么晚了,怎么不去睡觉呀?”

  “我睡不着,”小姑娘露出一口白牙来,“表姐一个人睡会不会觉得孤单,用不用……用不用我陪你?”

  顾衡本来想说不用,自己已经习惯了,将要出口的时候却突然对上了秦岫的目光,竟然隐隐看”出了些许期待。

  她顿了一下,改口说:“要不……你进来吧?”

  秦岫等的就是这句,当即风一样推开屋子,火急火燎地冲进来关上门,顾衡忍不住朝她身后投去一眼,确认并没有什么洪水猛兽在撒着蹄子追赶她,这才走过来灭了灯,又躺了回去。

  旁边多了个缩在被子里的小姑娘,这小姑娘既是自己的表妹,也是自己的救命恩人,顾衡心里未免就有些七上八下——这是她第一次和秦岫共枕一床,再躺回去的时候明显有些局促。

  “表姐。”秦岫叫她。

  “嗯?”顾衡一紧张,居然有些结巴,“怎……怎么了?”

  “你其实不用……嗯……不用那么紧张,”小姑娘就像知道她心里想什么似的,居然翻了个身,十分不认生地抱住了她的一条胳膊,深邃的眼睛在帷帐里又透又亮,“你已经变得很好了,你知道吗,虽然我不常见过三表姐,可仰慕你很久了,去顾家的时候也远远见过你几次,觉得三表姐似乎不大与人相处,才没有冒然上去说话。”

  顾衡和她相处了大半年,都没发现表妹心里居然装了这种心思,听见这话,脑子里轰地一炸,结结巴巴地道:“仰……仰慕?”

  “……”她这么一说,秦岫也听出几分不对味儿来,只是半大的人脑子里词汇有限,着实想不出合适的字句来表达自己“久闻其人,心生亲切”的感受,只好胡乱地自圆其说:“呃……也不是,我注意你很久了,表姐难道不知道,你长地很好看吗?”

  顾衡:“是……是吗?”

  “是啊,”秦岫的眼睛都弯了起来,“表姐的父亲,一定也是个美人。”

  “我的父亲……”她平躺着,语气里有种看开了的平静,“他……是一个小倌。”

  这回换秦岫愣住。

  大家族最在乎嫡庶之分,可秦岫不明白,为什么好好的一个人,怎么能被欺负成那样都一声不吭呢。

  庶女在府里虽也是姑娘主子,可说白了,在身份上到底还是低了一层,小倌所生的庶女……岂不是送上门来给人欺压么。

  秦岫:“我家阿弟也是庶出,可是母亲说这是我们家唯一的男孩,以后要嫁人的,就让他养在我爹房里了。”

  “我并没有介意过自己的出身,”顾衡有些不好意思地笑了笑,“这是自己无法决定的,我也不恨自己的父亲,他一定也有他的苦衷。”

  她转过头,语气轻地有些怅然的感慨:“可我也不觉得自己过地有多好,能碰上长渊,还有舅舅和舅母,才叫我觉得三生有幸。”

  秦岫呆呆地看着她,发现这个表姐凑近了看,居然比远远瞧着还要夺人眼球。

  这个少女的姿容丢在人群里本该是最耀眼夺目的存在,细看的时候,那双眼睛里好似流淌着江南烟雨般的空濛细水,注视别人的时候总给人一种暗送秋波的错觉,眼瞳黑地没有一点杂质,若是目光可以再凌厉些,天地星辰都仿佛能在这样一张面容前黯然失色。

  任何自诩美貌的人在她面前也要自行惭秽,诗人将世间所有美妙的字句用在她身上,亦不足以描绘其皮相的半分之一。

  她的睫毛在黑暗里轻轻刷过,仿佛能扫进人的心里。

  岿然不动,亦可颠倒众生。

  国色天香。

  那一瞬间秦岫看着她的侧脸,心里只能想到这个词。

  这四个字本不该用来形容一个女人,“绝色”最为合适,可太过笼统。她太美好了,美好地就像深渊里偶然被吹进去的一颗种子,在悬崖峭壁里顽强地生根发芽,开出的花姿容绰约,自霜雪吹打中兀自摇曳挺立,我见犹怜,却风骨犹然,美得诱惑而危险。

  她不适合暴露在阳光下,反而更适合被当成一样传世的宝物,用来独占和豢养。

  秦岫不由自主地心想:“以后不知道哪个男人会这么幸运。”

  这小色胚又得寸进尺地往前凑了一步,直接将下巴抵在了顾衡的肩头,抬着脸问她:“表姐将来想娶什么样的人呀?”

  顾衡微微睁大眼睛,刚刚还平静淡然的人一下子又紧张起来,没料到话题怎么突然就转到了自己的终身大事上,支吾其词了半天,语无伦次地道:“这个……这个我还没想过,我才十四岁,太早了。等以后……有了喜欢的就娶吧,我不在乎身份地位,两情相悦就好。”

  过了一会儿,她的声音又陡然轻了下去,带着几分喃声细语地问:“长渊,我这样的人,会有人喜欢我吗?”

  秦岫不大会熬夜,两个人一边有一搭没一搭地聊着天,她的睡意已经酝酿成了一条河流,铺天盖地地把自己给淹进去了,半个人都已经踏入了梦里,神思也是沉沉浮浮的,嘟囔着用侧脸蹭了蹭她的胳膊:“会呀,一定会有的。”

  想到自己腰上那个代表着屈辱的印记,顾衡有些微微的失神。

  那个地方的疼痛仿佛从来没有消失过。

  ……真的会吗?

  半夜的时候顾衡从梦里醒来,她翻了个身,睁着眼睛将胸口堵着的气缓缓顺了出去,脑子里空白了半天,揉着头撑起了身子,也不点灯,从一旁的桌子上摸出来一把带着壳的匕首。

  顾衡将那匕首紧紧抓在手里,一只手放在了刀柄上,往外轻轻一旋,咔的一声,刀出鞘半寸,泛着薄而锐利的冷光,她盯着刀面上自己模糊的倒影,就着这个姿势沉默了良久,低垂的眉目里显出几分不可言说的落寞来。

  她入了定一样,仿佛正默不作声地跟自己做着某种斗争,就这么靠在床头坐到了天亮。

  曦光随着她抬头的动作一点一点地涌入她的眼睛里,慢慢地照亮,可深渊下却依旧是云雾缭绕的朦胧悠远,散不尽拂不开,那当真是昙花一现般动人心魄的美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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