番外_望春心(女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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番外

  我遇上她,是在一个初冬。

  我出生在很远的地方,第一次来到这个名为大殷的国度,有太多东西和我们那里天差地别,二十岁的我就像初入世那样,对这里的一切事物都很感兴趣。

  当时我一路看一路闲逛,路过两个对面的倌馆发生争执,吵吵嚷嚷地聚了一堆人,各种花红柳绿的男人,我无意插手,更不想看一群男人的热闹,便默默地想从他们中间挤过去,没曾想被误认成了其中一方的小倌,不知是谁喊了一声:“你们看那个男人!一定是花魁!”

  话音刚落,我就被一片飞来的菜叶子迎头砸在了脸上。

  根本容不得我辩解半句,我被误打误撞地认成了什么劳什子的花魁,又误打误撞地挨了一顿,对方直接有人提了篮子过来,无数的菜叶子纷落如雨,往我身上不要钱似的砸。

  ……原来这个地方,是用对待游街示众的刑犯的方法来对待花魁。

  可我就是个过路的啊!

  你们干架的,能不能把人先认清楚!

  嘈乱之中不知是谁握住了我的手,一把将我从人群里拽了出来,我的肩头还落着方才飞来横祸时被扔过来的白菜,她把我拽地往前走了好几步,我连反抗都忘了,然后她停了下来,回头看着我。

  ……那是一张十分明艳的面孔,当然,如果她没有在看见我的模样之后拼命忍笑就更好了。

  我想我当时一定又呆又狼狈。

  “你都不会躲么?”她的声音因忍笑而微微发颤,伸手将我肩头的白菜叶子丢到地上。

  然后她仔细看了看我,看了很久,突然笑了——这回是真的笑了,眉笑眼开地说:“不怪你被认成花魁,出落的实在太标致了。”

  她开始一边走一边和我闲聊,她说她活了二十年,头一次知道了什么叫美如冠玉,面似桃李。

  我说我也是,活了二十年,头一次因为长相被人当街围攻,出了这么大的糗。

  她又笑了起来,询问我是哪家的公子,怎么一个人出来,连个侍从都不带。

  我想了想,随口胡诌道:“我不是什么世家的,我是……孤身出来混江湖的。”

  她愣了一下,目光怀疑地打量着我,很是不相信的样子,可最终却什么都没说。

  我们就这么走回了客栈,分别的时候我谢了她的搭救之恩,转过身刚要回去,袖子却被她拽在了手里。

  她问我:“……我明天可以再来找你吗?”

  她的目光很认真,我笑了笑,一口答应道:“好啊,反正我也是一个人。”

  那是我在远离家乡的地方过的第一个年,我就像一个漂泊无根的人那样开始担心自己无家可归,幸好客栈是全年张业,我这才避免了露宿街头的惨运。

  那天夜里我独自躺在床上,听着外面的鞭炮声彻夜响起,这气氛——尤其是对于一个独在异乡的人来说,我心里五味杂陈,躺到半夜,外面的动静逐渐小了下去,我阖上眼,也丝毫没有睡意。

  这时我听到有人叫我的名字,一声连着一声地从窗户传进来,我披上衣服,鞋子也来不及穿,慌慌张张地跑到窗边往下一看,才发现不是错觉。

  她对我招了招手,温柔地笑着说:“下来,带你去看梅花。”

  她站在雪里,面庞就像玉一样美好,一双眼睛亮如星子,嘴角含着笑,就那么突然出现,注视着我,让我一时间呆在了那里。

  我突然觉得自己不孤独了。

  我们一直都待在一起,我因为她而多逗留了几个月,后来我发现,她并不是每天都可以来找我,有时候我从白天等到傍晚,守在窗前看着人来人往,云卷云舒,天边从曦光变成夕阳,却还是不见那个熟悉的身影。

  我想我应该要走了。

  她曾经给过我一个地址,说如果有什么事的话,可以直接去那里找她,我一次都没去过,现在唯一的用途,居然是用来写离别信。

  我离开的那天正好下着雨,开春后的细雨总是喜欢连绵不绝,淅淅沥沥地落到石板上,我不喜欢下雨,更不喜欢离别,然而还是撑起了一把伞,走进了雨水里。

  “等一下!”

  一道急迫的声音传进我的耳中,我下意识的扭头去看,一眼就看到了那个脚步匆忙慌乱的身影。

  雨水从她头发上倾泻而下,她的衣摆上全是泥泞,可能是急着出来,伞也没带,浑身都湿透了,可她好全然不在乎的样子,目光透过雨帘看向我,带着恳求和不舍,站在雨里问我:“你不是说你一个人吗,为什么要走。”

  她踩着雨水朝我走过来,脚下溅起微小的水花,我愣愣地看着,觉得那每一步都仿佛踩在我的心头。

  然后她直接跑了过来,一头扑上来抱住了我,手里的伞被撞地摔在地上,冷意和湿凉直接透过衣衫,我却被她抱着,已经无暇顾及。

  她告诉我,她是皇女。

  她说喜欢我,要娶我,第一次听见这种话我觉得荒谬,我说我要好好想想,她答应了。

  于是我便走不成了,后来我想了一个晚上,我应该也是喜欢她的,但是最让我苦恼的不是这个问题。

  ……算了。

  我这一晚上冒出来的各种千奇百怪的念头,全都被我打散忽略掉了,我想我喜欢她,她也喜欢我,那么我们就应该在一起。

  于是我嫁给了她。

  约莫就是那一刻起,我萌生了一个念头,我的家乡不在这里,我终究是不属于这个地方的人,可我愿意为了她,把这里当做自己的归属。

  登基的前一天,她握着我的手,郑重而欣喜地对我说:“阿卿,我要让你做我的君后。”

  我从来没有想过,有一天亲口对我说这句话的人,会亲手把我从那个位置推下来。

  那时我们已经有了一个女儿,尚在襁褓之中,侍奉我的宫人曾受过我的恩,不忍心见我日渐憔悴,便提议帮我从冷宫逃出去。

  “再不走,您就真的完了。”

  “……我不能让我的女儿留在这个地方,我要把她送出去,让她远离皇宫,一辈子不再踏足。”

  “奴才明白。”

  “把她送出去,我还会回来。”

  “奴才……知道该怎么办了。”

  宫人便从外面抱回了与我的女儿十分相似的一个孩子,她告诉我这是个穷苦人家的女儿,本来是要被她父母狠心卖掉的,可又担心卖不出去,于是将这孩子随手丢在河边,被她捡了回来。

  我抚着那孩子柔软的小脸,心想:“你不会有父亲,可你会有身为天下至尊的母亲,你会过的很好。”

  原谅我的自私。

  她娶那个男人的当天,我在冷宫放了一把大火,她可能觉得我是存心的,在这样普天同庆的欢喜日子,我却晦气地想要赴死。

  谢鸾,你还记不记得我?

  如果没有这场大火,你是不是早就把我忘了?

  忘了我是你的结发之夫,忘了你也曾许过我一场盛大的婚礼,最后却狠心将我丢弃。

  你不是说心疼我吗?你不是说,最不愿意看我独自一人吗?

  既然如此,你的女儿将不再是你的女儿。

  三千弱水取一瓢,是你不切实际的承诺,也是我痴心妄想的笑话。只是那时我虽心如死灰,却还对她抱着一丝期望,因为我明白,能坐上皇位的人身不由己的时候太多,她一定也不想让我沦落至此,那么我不要名分了。

  我把君后的位置让给那个可以给她带来帮助的男人,然后重新回到她身边,她惊喜地抱着我,她说她赶去冷宫的时候里面已经空无一人,她以为我死了。

  我问她,你爱我吗?

  她说,爱。

  这样就够了。

  别的我不想知道了。

  那天晚上她将我抱地很紧,一声一声地唤着我的名字,眼神迷乱而温柔,天地沦陷的时候,我对她说,我已经被伤害了一次,我原谅你了,你不要再辜负我了。

  她对我说,名分不重要,你才是我要爱一辈子的人。

  我很少在宫里见到那位叫陈素的君后,听宫人说君后身骨不好,常年闭门静养,又性子过于温良不喜争宠,刚嫁进宫那会儿陛下天天陪着,可是越到后来,陛下踏足思召殿的次数便越少。

  或许是我心里还残存着那么一丝不甘,我总想着,这究竟是怎样的一个男人,久而久之,我便想见见他。

  我去了思召殿。

  那个男人看着我,只是笑了笑,什么话都没说,然后他摸了摸二皇子的头顶,轻声说:“你三弟弟来了,去和他玩吧,父后有话要和贵君说。”

  我看着他,心想,宫人说的果真不错,那是十分秀丽的一张面孔,他的举止处处透着出身世家大族的优容尊贵,可脸上不见血色,思召殿死寂沉沉,可见身在后位,他的日子也并不好过。

  不知道为什么,像极了当年被打入冷宫后失魂落魄的我。

  “本宫没有记错的话,哥哥似乎是三年前入的宫,”他问我,“在这之前,你和陛下有过交集么?”

  我愣了一下,而后摇头否认:“并无。”

  “也许哥哥才是我的知心人,”他笑了笑,“我们俩有很多相似的地方,我们爱着同一个人,有许多事情都会感同身受,佋儿也常常对我说,有时候看着贵君,就像看着自己的父亲。”

  我静静地望着一旁香炉中袅袅生起的白烟:“或许如此吧。”

  他又问我:“你知道陛下的上一任君后么?”

  我再次摇头。

  “我也没有见过他,”他低头看着自己消瘦的手,“可是在被她打入冷宫后自/焚而死,还能赐予这样一个封号的男人,也许他的地位是我们俩一辈子都及不上的,至少在陛下……在她心里是这样。你说对吗,哥哥。”

  元俪,元俪。

  这是她给我的谥号,这样一个谥号……饱含着真心和讽刺。

  果真是她的作风。

  “或许……是如此吧。”

  我对他恨不起来。

  这个男人,他和我那样相似……我恨不起来。

  我把我的一辈子给了一个女人,她说她爱我,我从来没有想过她有一天会不要我。

  而这个男人,靠着家族的权势嫁进宫,嫁给他爱的人,他是不是也没有想过,有一天她根基渐稳的时候,也会不要他。

  谢鸾,爱你的人为你受尽磋磨,你难不难过?

  又过了四年之久,我的小儿子在五岁那年被破格封爵,她似乎一直都对我心怀愧疚,想尽法子弥补我,极尽所能地爱着我们的儿子,她答应我不会再让我受委屈,她也会做一个好母亲。

  “端容,”我把儿子抱在膝上,看着敬思殿入秋后叶子发黄的梧桐,对他说,“不要步父亲的后尘,别让情字杀了你。”

  “怎么会呢,”七岁的儿子转过头来看着我,不解地问,“难道它比我的剑还锋利吗?”

  “它可以杀人于无形,也可以诛心不见血,”说这话的时候,我脑子里想的却是那年冬天,她带我去看梅花时的场景。

  “它很恶毒……也很甜蜜,你现在不知道,将来总有一天会知道。你可以用尽全力封闭自己的心,可是你绝对阻挡不了感情的来袭。我不想教你怎么成为一个无情无义,铁石心肠的人,我只能说,端容,别让情字杀了你。”

  我再一次重复了那句话,他懵懵懂懂的点头,然后回过身,张开胳膊抱住了我。

  “我懂了,”他趴在我怀里,像是被我的话感染出几分难过,“那我……我不要喜欢别人了,将来父亲让我嫁给谁,我就嫁给谁。”

  傻孩子。

  父亲连自己的主都做不了,又怎么会管住你的心。

  我不止一次地在心里想过,他会嫁给怎样一个人。我希望那个人和他一样简单,没有复杂的身世,没有那么多身不由己,她会善良而美好,会有保护他的能力,可以不用牺牲别人来成全自己,可以一心一意地对他好,至少……不要像他母亲。

  至少不要让我的儿子和我一样。

  这般让整个朝堂都不得侧目的宠爱终于引发了陈家的危机感,他们家的儿子身为君后,风光却都让我一个贵君占了过去,两个皇子,却偏偏端容有了爵位,因此陈家越发视我为劲敌。

  陈家因力助新皇登基而权势极大,刺杀不成,便以祸乱后宫的罪名,要求陛下亲手将我了结。

  一碗有毒的参汤,终究被她端在手里,亲自送到了我的面前。

  “……到底是陈家想让我死,还是你逼我?”

  “阿卿……”她握着我的手,堂堂天子,此时此刻,却跪在地上痛哭,“我不想这样……可是……我会为你报仇,我一定会为你报仇。”

  我大笑起来,终究是言尽于此,无话可说。

  为我报仇么?

  负心薄幸的女人啊,那就请你杀了自己吧。

  或许连我自己都没想到,我的下场,会一次比一次凄惨,最后我居然要死在她手里——死在这个,口口声声说着爱我的人手里。

  我想我这一辈子,究竟是错付了,还是从一开始,我就不该动心。

  只是在那些深宫寥落的日子里,偶尔也会想起,会想起许多年前,曾一同许诺要伉俪情深至死不渝。

  至死……不渝。

  那个时候她不是太女,不是女皇,她只是谢鸾,她会在过年的时候担心孤身一人的我而带我去看梅花,会对我说,我会一辈子对你好。

  我相信了。

  哪怕是后来她将我打入冷宫,在我最荒凉落魄的时候,娶了别的男人做她的君后,我也告诉自己,她只是情势所逼。

  可我连恨都做不到。

  在爱她这条路上,我已经无法回头。

  有个词叫情深不寿,所以再喜欢,也会有殊途无归的那一天。

  原来这世上,越是凉薄的人,越是故作情深。

  端容,父亲……等不到你嫁人那天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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