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十八章_望春心(女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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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九十八章

  秦岫愣住了。

  “两天,”谢倓说,他不知道什么时候有的动作,将两条手臂轻轻环在了秦岫的腰间,埋着头闷声闷气地说,“别拒绝我,我等了你四年,现在只换你两天,你到底在筹谋什么我也一字不会多问,你会不会娶谁我也不关心,我只求别让我的念想落空,别让我们俩连个句号都没有。两天之后……如果你还坚持,那么我们就嫁娶他人,各不相干。”

  他来的时候秦岫还在睡着,因此连鞋子都没穿,赤脚站在地上,身上只松松垮垮地穿着中衣,就这么由他箍着自己的腰,秦岫的目光随着脑袋低垂的角度落在他发顶,想违背本心说的话在嘴里转了一圈,又被她无声无息地咽了回去。

  片刻之后,秦岫叹了口气,垂在身侧的手缓缓抬起来,手心覆在他头上,轻轻说了句:“好,我答应你。”

  大概已经是退到再无可退了,秦岫抚着他的头发,心想:“不管你将来嫁给谁,只要别让我看见。”

  最好也别让她知道。

  于是就在当晚,这两个人就私奔似的跑到了秦岫在京郊时试图困住谢倓的别院。

  这个地方够安静也够隐蔽,只有这两天,她想暂时把那些乱七八糟的烦心事都放一放,腾出心力和时间来陪她的爱人。

  就好比当初她决定要喜欢一个人的时候,把自己装满阴霾和灰土的心也扫出一片安之若素的净土来,用来放置她沉甸甸的情愫。

  秦岫醒的向来比谢倓要早,次日清晨的时候,谢倓甫一睁眼,第一反应就是往自己身边去看——他和秦岫共枕同眠不过数日,还是并不连贯的数日,本没有这样的习惯,可就好像潜意识里记得自己身边躺着一个人一样,谁知入目却落了个空,他身边空荡荡的,只有被子被翻起来一角,昭示着昨晚他身边实实在在地睡着个人。

  这个念头刚显山露水出来,他自己说过的话就随着意识的清醒一点点涌回了记忆里,谢倓缓缓坐起身,靠在床头缓了好半天,一只手撑着额头,露出一个说不清道不明的苦笑来。

  他也没觉得自己睡的有多么死沉死沉,怎么回回都让秦岫抢在他之前醒过来,还不被惊动呢。

  这个时辰,秦岫又会在哪里做着什么事?

  晨练还是打坐?

  他披了衣服就下床往屋外走,推开门却发现自己想错了——秦岫并没有晨练或是打坐,她正百无聊赖地坐在院里的秋千上,双手扶绳,脚尖抵着地面,悠悠闲闲地来回小幅度的晃荡着。

  第一次来时约摸是他情绪不稳的缘故,竟都没注意到这院子里还有个秋千。

  谢倓顿了一下,开口就要唤她的名字。

  就在这时,秦岫突然把手抬起来,缓缓拆了自己头上戴得端端正正的玉冠,又三五下解开了发带,随手扔在一旁,就着冷风开始荡秋千。

  没了束缚的长发在空中漫无忌惮地散乱开来,被风撩起,轻轻拂过带着红晕的眼角。她很少有这么披头散发的时候,苍白的脸隐在被风吹动的发丝里,眉目说不出的诡艳,眼神却安静又深邃,几乎显得有些灰凌凌的,像极了孤山破庙里等着什么人等了上万年的绝丽女妖。

  谢倓站在廊下,一股心悸的感觉将他牢牢钉在原地,眼睛里只余下那边荡来荡去的身影,突然就不想开口叫她了。

  与此同时,他也注意到了另一件事——秦岫鲜见地把那身让人一看就难掩压抑的黑换了下来,换了一身从头到脚的白,素淡如雪又单薄似水的颜色,她居然也意外地十分适合——那张脸一直是风月无边的象征,此时此刻却称得上“出尘不染”四字。

  秦岫停了下来,似有所感地微微偏了一下头,目光笔直地朝他看了过来,随即她微微一笑,原本灰扑扑的目光深处好似裂开一条冰缝,有光从裂缝里透出来。

  那样专注的目光,太容易让人神魂颠倒了。

  谢倓不由自主地挪动了脚,秦岫一动不动地看着他朝自己走来,嘴角噙着一点笑——他们两个人对望的时候眼中几乎只有彼此了,互相占据对方眼中的一方天地,像是较量又像是缱绻的纠缠,直到谢倓在她面前停下来。

  “好看吗?”秦岫问道,“和你一样的颜色。”

  然后她伸出手,对着谢倓张开双臂——女妖早已经织好了一张温情脉脉的网,就等着他被蛊惑后一头落进来。谢倓俯身和她拥抱了一下,轻声细语地说道:“好看的。”

  秦岫笑着拉他在身边坐下,没骨头似的往他肩头一歪,懒洋洋地说:“坐累了,给我靠会儿。”

  她的头发披了满背,又直又顺,所谓乌发及腰,黑鬓如云,看着真像名师笔下呕心沥血才绘出来的美人图,谢倓的手一时没有忍住,情不自禁地伸过去,指尖轻轻将她的头发拢到耳后,露出半张雪白无瑕的侧脸来,他用手背轻轻蹭了蹭她的侧脸,半垂下来的眼睫恰到好处地遮住了眼中哀柔又甜蜜的悸动。

  秦岫睫毛微颤,这样的亲昵让她有种三魂七魄都快要溺毙到融化的错觉,却并不会觉得不习惯,她把谢倓的手轻轻拽下来,拿在手里,顺着他的指头一根根地亲过去,最后在他手心也落了个吻。

  秦岫把他的一条胳膊抱在怀里,闭着眼沉默了一会儿,突然梦呓似的说:“谢倓,我做菜给你吃吧。”

  谢倓愣了一下,还以为是自己一时心猿意马,耳瓢听错了。

  直到秦岫二话不说地拽着他去了厨房,谢倓才受宠若惊般反应过来——原来不是他听错了!

  秦岫说做就做,一点都不带含糊的,谢倓盯着她忙活的背影看了半天,突然走过去,轻轻将秦岫散开的头发拢进了手里,一丝不苟地用发带绑好,手垂落的时候,指尖有意无意地从秦岫的发间划了过去,颇有些眷恋的依依不舍。

  他顿默了一下,突然从背后抱了过来,手臂拦在秦岫的腰上,他动起手脚来,秦岫几乎只有受着的份儿,由着自己被他圈在怀里,突然低笑了一声:“殿下原来这么黏人么?”

  谢倓把下巴抵在她的肩上,腻腻歪歪地含糊道:“换了别人我还不想黏着呢……这么快就烦我了么?”

  “怎么会,”秦岫笑了笑,她的耳边全是谢倓的吐息起伏,耳尖就像被一片羽毛轻轻刮搔而过,没一会儿就烧的滚烫,谢倓心生怜爱地在那近在咫尺的莹白耳朵上轻轻亲了一下,秦岫几乎可以听见自己擂鼓助威般的心跳声,“我高兴还来不及。”

  谢倓低声说道:“晚上给我看看你的伤,好不好?”

  秦岫的手僵了一下,笑道:“那不能给,都落疤了,丑的很,来日殿下不喜欢我了,不会心疼了,想起来也是影响心情。”

  她顿了一下,说道:“你还惯会给自己添堵的。”

  谢倓于是什么话都不说了,只是把她搂的更紧,时至现下,他已经有些说不清自己心里是什么滋味了,该开心这短如一晌贪欢般的朝夕相处,还是该为过了这两日就不得不如期而至的道别而悲伤?

  他不是个会有很多顾忌和烦恼的人,和秦岫在一起的时候却总是会不可避免地胡思乱想,总是敏感地都不像自己了——这个人几乎承包了他有生以来大半辈子的苦楚,他不像秦岫,他是第一次喜欢一个人,可这第一次的代价实在太大了,于是他未免根生出患得患失的恐惧……甚至他根本不知道自己究竟算不算得到过,哪怕秦岫是实实在在地把他放在心上。

  也有可能是他太天真了,没有想过一段再普通不过的感情怎么就不堪重负般濒临破碎到了这种程度。

  就像荒野里半开的花骨朵,春未临冬已至,及死结霜。

  秦岫趁着菜入锅时为时不多的空当,扭头飞快地在他脸上亲了一口。所幸厨房的下人全被遣了出去,否则这时候狗眼都该乱瞎一气了。

  谢倓低笑着在她脸上蹭了蹭,短暂地将满腹酸涩都抛诸到脑后,秦岫笑着把他往旁边轻轻一推,不轻不重地呵斥道:“好了,别捣乱。”

  她刚转过身,身后的男人再次没完没了地贴了上来,秦岫一边假意地偏身躲开,一边忍不住笑:“要糊了——殿下,你不适合进厨房,这是想考验我的定力么?”

  谢倓委委屈屈地说:“又赶我走,我就想看着你也不行么?”

  秦岫于是说什么都狠不下心了,只好万般无奈地摇摇头,神色纵容地笑了笑:“那你不许乱来。”

  于是在这样令人心神荡漾,心上人还在旁边看着,很难集中精力的状况下,秦岫也依旧岿然不动地完工了五六个家常便菜。

  “以前闲着没事干,和府里的厨子拜过师,”秦岫难道露出一点“献丑了”的神色来,“学过几手,可也没法跟宫里和王府相比,你将就一下。”

  谢倓:“我不挑食的。”

  况且这是秦岫亲手做的……哪怕色香味都没在道上他也得硬着头皮吃,何况光看卖相,居然还出乎意料得不错。

  谢倓想起她轻车熟路地在锅碗瓢盆柴米油盐里捣鼓来捣鼓去,动作娴熟,一点也不显得笨手笨脚,显然是常干,现下目睹成品,更是在心底小小地惊诧了一把。

  这种贴近生活的琐碎小事向来都是男人做,秦岫瞧着是十指不沾阳春水,看不出来她还挺居家。

  秦岫一边给他夹了几筷子菜,一边漫不经心地轻笑:“这么巧,看来我们俩都好养活。”

  和一个人有共同点是一件很容易引起共鸣的事,和情投意合的心上人有共同点,那种微妙的感觉大概就很难形容了——不像是简简单单的共鸣,不是悲伤到难以形容,而是欣喜到难以形容,就好像是某种宿命里的契合,正好印证了那句“天造一对,地设一双”。哪怕那只是很小很小,小到微不足道的一件事,

  或许是两个人在一起,所以再细微的一件事,也能从中发酵出被扩大百倍的幸福感。

  谢倓笑了笑:“突然想起来,我父亲生前从没下过厨,但有一次他心血来潮,想给母皇做碗羹汤,结果把半边厨房都烧着了……自己也不当心伤到了,母皇下了朝就慌里慌张地赶过来,心疼的眼睛都红了,那时候我以为……”

  ……以为她不至于会那么狠心。

  那个男人总是觉得自己没有显赫的家世背景,不能像陈素那样给予她朝堂上的帮助,他就尽己所能地奉献自己的温情……他天真地想把敬思殿变成一个名为“家”的地方,可结果并不尽人意,甚至是悲剧落尾。

  谢倓放在桌沿的手不知不觉抠紧了,连他自己都没有意识到,他脸上的笑已经隐隐有了勉强的意思,原本这时候应该说些欢情的事来应和气氛,结果他不知怎么的就想起了自己的父亲,实在……不合适。

  秦岫难得听他讲起往事,原本一脸的忍俊不禁,最后却逐渐落了下去,然后她默然不语地握住了谢倓的手,无声地握了握他的手背。

  “我爹……”她放轻了声音,缓缓说道,“也是个很宽和的人。”

  宽和到可以将庶出子女当做亲生的抱在自己膝下用心养大,只因那也是他妻子的孩子。

  秦岫小时候实在太黏着自己的父亲,那时秦贤初为人母,也还年轻,动不动就跟自己女儿吃醋,常常是他不厌其烦地两边跑,哄完这个哄那个,有时候顾研懒的哄了,就抱着秦徽放在自己膝头,左右指指那两个一大一小的身影:“瞧瞧你母亲跟你姐姐,净知道争风吃醋,还是我们阿徽乖巧懂事,让我省心。”

  秦徽就板着一张小脸说:“父亲说的对,我都替你们害臊。”

  那边的两人眼见此情此景,顿时亲子连心般有了危机感,母女俩对视一眼,秦岫当场就变脸如翻书,笑眯眯地拉着秦贤的手母慈子孝:“娘,您是我亲娘,对我的脾性再了解不过,您说,女儿难道很闹腾,很不懂事么?”

  秦贤十分配合做出一脸口是心非的慈母样:“乖女儿,娘也一点都不觉得你闹腾,况且女孩子么,活泼些总是好的。”

  秦岫眼睛一亮:“那我可以上树掏鸟蛋,再下河去摸鱼吗?”

  时时刻刻都在忧心她身体的秦贤听完这话,先是一噎,而后当场把脸一拉:“……小兔崽子能耐倒不小,由着你作天作地完了,下一步是不是就该把家都拆了?”秦岫转脸就告状:“爹,娘说话不算数!”

  秦岫曾经从府里的下人口中听到过,当年她母亲纳了唯一一房侍君的时候,从未守过空房的父亲独自在屋里呆坐了一夜,把眼睛熬红了。可他什么都不能说,他的酸楚和凄恻只能在夜深人静的时候才能流露出一点端倪,人前人后都要装作若无其事的模样,因为他是正室,首当其冲的德行便是“大度”二字。

  这个男人的爱是无止境的包容和陪伴,可他并不卑微,他有护着他的姐姐,妻子哪怕有了侍君也始终爱他如初从未冷落,还有两个品貌俱佳的女儿,他爱的人也都同样把他捧在手心里。秦岫这辈子对温柔二字最初的诠释,便是出自于自己的父亲。

  可他令不少人艳羡的顺遂圆满,在那一年冬雪初落时也戛然而止了。

  家主身死,主君殉情。

  只要是当年见过那场大刑的人,无一不对那个场景记忆如新。

  什么叫福长命短,苦憾难逃?

  秦岫顺着他的手把人往自己怀里轻轻一带,轻声说道::“殿下,我不希望你的后半辈子也是这样,我爱的人,我什么都不求,我只求他能好好的,只要他在我看得见的地方,他嫁的人是不是我其实都没关系了……如果我没有那个能力,那我就只能期望他可以找到那个有能力给他幸福的人。”

  “……”谢倓把脸埋在她的颈窝里,“别谈这些好不好,不管以后怎么样,我们现在是夫妻,这是你答应了我的,我们说好的。”

  秦岫愣了一下,顺着他的头发轻轻抚下去:“对……我们说好的。”

  说好的东西那么多,能履行的只有这一个。

  转眼到了晚间,两人洗漱过后脱的只剩中衣,面对面躺在床上,秦岫说什么都不肯让他看自己那一身交错的伤疤,谢倓没了法子,只好作罢。

  紧接着,他的脸被一双手捧了起来,借着帷帐中透出来的丝丝缕缕的皎白月光,秦岫准确无误地寻到他的嘴唇,轻轻贴了上去,她的吻总是娴熟地恰到好处,唇齿相依时厮磨的温柔,轻而易举就能让人化成舌尖上一滩掺了蜜糖的水。

  谢倓反客为主地覆压上那张十分柔软的唇瓣,两个人的心境出乎意料的平和,仿佛几日前的种种不愉快都不曾存在似的,这个亲吻便尤其显得难舍难分,缠绵悱恻的漫长过后,谢倓将秦岫抱在怀里,让她贴在自己温热的胸膛上,下巴往秦岫的头顶一放,手臂沉稳地托在她的背后,轻声说了句:“睡吧,别怕。”

  男人身上的体温和心跳近在咫尺,秦岫鼻翼间盈满了他的味道,从身到心都滋生出一种前所未有的安定感。

  她像只什么小兽似的在他的怀抱里依偎成一团,双手攥着谢倓的衣襟,凑近了他,近乎贪婪又小心地吸一口气,由衷地感到了自己对这个人浓重的迷眷和不舍,闭着眼沉沉睡了过去。

  谢倓哄孩子似的在她背上一下一下轻轻地拍,等怀里的人呼吸逐渐均匀下来,他还没什么睡意,心乱如麻地轻轻叹息了一声,由衷觉得这一天白驹过隙般,过的实在太快了。

  第二日一大早,谢倓是让一阵似有若无的苦味儿给活活熏醒的,他一睁眼,就看见秦岫穿戴整齐,正盘腿坐在床沿,手里端着一个白瓷碗,仰头不知道把什么东西喝了下去。

  他惺惺松松地半睁着眼,反应了好大一会儿,才伸过手拉了拉秦岫的衣角:“……你在干什么?”

  秦岫听见他的声音,面不改色地把碗放在一旁,扭头对他笑了一下:“怎么才醒,我等你很久了。”

  谢倓看着床帐,心生绝望地道:“我是不是没告诉过你,我有赖床的习性,你醒的早也罢了,你还起的早……”

  闻听此言,秦岫先是愣了一下,随后突然忍不住笑了出来。

  赖床这个事……她是真没看出来啊。

  秦岫一边笑一边故意道:“你是想让我跟着你一起赖么?这可不好,这个习性也不好,回头非让你改了不成。”

  不小心把自己给暴露了,谢倓觉得怪不好意思的,别别扭扭地翻了个身,觉得自己的脸都羞耻地快要烧起来了。

  秦岫探手过去,屈指在他脸上轻轻弹了弹,忍着笑说:“不许赖,快起来,这事要是传了出去,你的颜面还打不打算要了?”

  谢倓闭着眼含糊不清地嘟囔道:“没了更好,没了我就嫁不出去了,嫁不出去就只能赖着你。”

  秦岫没听清:“嗯?你嘀咕什么呢?”

  谢倓轻轻咳了一声:“没什么,你刚刚说你在等我……是要去做什么吗?”

  秦岫笑道:“最后一天了,难道你打算这么赖床下去么?今儿天气不错,待会我们出去走走,我带你去看看,我以前喜欢去的地方。”

  秦岫以前喜欢去的地方——当然离不开罗家在巷子里开的那家小酒馆,当年秦岫走时匆匆去告了个别,再回来时,早已上了年岁的罗阿婆已经埋骨入土了,连那条叫欢欢的,喜欢对着她一个劲儿地摇尾巴的黄毛狗也去了,只剩下一个十几岁的罗星城。

  秦岫许久没去了,也是去了才发现,这个小姑娘居然已经有了未婚夫,都要成亲了。

  对方是个跟她年龄差不多的俊秀少年,少年此前偶然替家里的姐姐来买了一次酒,不知怎么的就看中了这个言行开朗活泛的姑娘,第一面就上了心,此后更是日日到访,从素不相识发展到谈婚论嫁的地步,也算是煞费苦心了。

  好在两个人都是门当户对的身份,罗家的小姑娘打小就是个略微泼一些的性子,她那未婚夫却害羞地像只怕人的小兔子,话不到三句就要脸红,着实让人难以想象,这么个少年是如何坚持不懈,才能让心上人也对自己有了念想的。

  “我想让岫姐姐做我的证婚人!”罗家的小姑娘还是老样子,见了秦岫就欣快的跟什么似的,脸上全是喜色,转头问那个少年,“子盈,你说好不好?”

  十几岁的少年一听自己的婚事,再次腼腆地红了脸,轻轻点了点头。

  秦岫笑道:“行,我保证到场。”

  罗星城合不拢嘴地笑了几笑,转而看向了秦岫身后的谢倓,觉得陌生,顿了一下,问道:“这位公子是……”

  不等谢倓发话,秦岫已经一字一句地说:“我的夫君。”

  谢倓脸皮子薄,也只有在亲近之人面前才会露出些许本性来,微窘之下有些不知道该说什么,只好彬彬有礼地抿着嘴一笑,看起来真是个温柔又矜持的贵公子……还略微有些在生人面前放不开的腼腆和拘谨。

  ……实际上他的心里比谁都雀跃,秦岫的那句话趁他措手不及的时候一下子击中心房,只是在外人面前,他委实不好把情绪都表露在脸上。

  紧接着,他的手就被秦岫拉了起来,在手里握实了。

  罗家的小姑娘倒是不见外——方才没拿捏着他的身份,想打招呼又担心唐突了,此时看着他们两个人,脸上都快笑出花儿来,当下就十分痛快地道:“既然岫姐姐的夫君,那就是我的姐夫!”

  ……这姑娘心眼儿大咧的要命,竟都没留神问一句秦岫是什么时候成的婚。

  谢倓轻轻颔首,下意识看了一眼身旁的秦岫,她微微偏了一下头,余光似有所感地看了他一眼,眼角正含着一点似有若无的笑意。

  告别罗家的小姑娘后,秦岫带着谢倓去了昌平街,天桥下多了几个衣衫单薄的卖艺人,熟悉的摊位都还一成不变地摆在原位,人潮也是原封不动地微微拥着挤着。人间烟火气最浓的地方实在很难让人察觉到有什么变化。

  秦岫一边走一边道:“我以前很喜欢来这里,总觉得所见的每个人身上都是说不出的亲近平和,其实老百姓们比咱们这些人更随性,心也更暖和,他们离勾心斗角很远,也不会把亲人相残这样的事当做常态。”

  喧闹的人声里,谢倓一字不落地把秦岫的话听了进去,他突然想起很多年前,那个女孩面庞还是尚未长成的青涩,手里却提着一把重剑,把带着血的衣服披在他身上,逆着光一字一句地对他说:“你说的话,我记住了,作为萍水相逢的见证,你也要记住我说的话,你一定要做个很干净的人,别杀人,别害人,我的良善至于今天,但我不想让更多的人走上这条路。”

  ……所以她虽然没有给自己留下什么温暖,但却一直保留着对温暖的希冀。

  这个人实在是太奇怪了,谢倓心想,按理来说她的心肠应该被锻打到硬如铁石……可她的心居然还是柔软的,在黑暗里掩藏本性的魔鬼,如果撕开那层可怖的皮,或者把她放在一个干干净净的地方,给她一点光,不给她戴上任何束缚,她是不是就能蜕化成这个世上最美好的那一类人……不用渴望别人的良善和温暖,因为她自己就能发光的那种人。

  可是已经晚了。

  他的姑娘已经在他不知道的时候,没来得及出现的时候受了太多磋磨,那些磋磨对某些人来说可能不算什么,可她曾经给予了这个世间多稚嫩的希望啊……结果却被无情地杀死了。

  谁出生的时候不是纤尘不染纯白无污,没有长成钟灵毓秀人人称赞的样子,就一定是她的错么?

  谢倓不知道该怎么开口安慰,大约心疼到极致的时候连自己该说什么都是迷茫的,他反手把秦岫的手攥在自己手里,默然无言地和她并肩走着。

  路过春宵楼的时候,谢倓被里面的热闹引地下意识往里看了一眼,好巧不巧,这一眼刚好和二楼上的男人对上——那抹深红色的身影分外显眼,然后他若无其事地移开了目光,本能地看了一眼秦岫,见她根本没有察觉,谢倓微微松了口气。

  等走的远了,他突然说:“如果我能长的再好看些就好了。”

  秦岫听见这句话,先是愣了一下,问道:“为什么这么说?”

  其实他更想说,如果我能在他之前遇上你,不让你去见他就好了。

  这话兜了一圈,又被他不动声色地咽回了肚子里,谢倓笑了笑,看起来有些难以言喻的难过:“长的再好看些,你就舍不得不要我了。”

  秦岫没看穿他的心口不一,无奈地笑叹了一声,把他的手拉起来,攥在手心里,心想:“现在就已经很舍不得了。”

  随后秦岫带他去了后山的祖坟——这个时候本不是适合扫墓的季节,秦岫却说只是思念家人,想去看看,谢倓便陪同着一道去了。

  成千上百个林立的坟茔里,她对着其中两个冷冰冰的石碑磕了三个头,末了跪在地上,心里想:“母亲,父亲,女儿有了意中人,他很好,很喜欢我,我也很喜欢他,可我已经活不长了,我想在我未逝之前……把他带过来给你们看看。”

  谢倓站在秦岫身后,恭恭敬敬地面朝前方躬身一拜。

  他们没有成婚,所以他连开口叫一声母亲父亲的资格都没有,甚至不能向他们磕一个头。

  秦岫慢慢从地上站了起来,走到秦徽的坟前,屈身蹲了下来,指尖在那墓碑所刻之字上接连抚过,眼底一片安静祥和的柔软。谢倓很少在秦岫眼里看见这样的目光——就好像把浑身的尖刺都肉眼可见地收了下去,露出里面不为人知的软肉来。那柔软里带着几分对黄土下故去之人的怀念,沉默又沉重。

  他突然有种说不出的难过。

  “阿徽,”他听见秦岫声音放得极轻,仿佛是怕吵到这片土地里安眠的人,“阿姐来看你了。”

  谢倓对秦徽的印象称不上有多么深刻,除了那张与秦岫一般无二的面貌,他只记得当年这个人连衣冠冢都不愿意给长姐立一个……因为她始终不肯相信秦岫死了。

  就和他一样。

  他们唯一的相似点大概就是,都等待过同一个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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