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4章 枪(一)_云鹤几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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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84章 枪(一)

  入了中伏,天气愈发热起来,阳上中天后,围在人身畔的气流都是烫滚滚的。

  一把团扇任怎么扇都扇不出丝许凉适,边筱君坐在轿内,觉得整个人都要被闷熟了。

  在她靠着的软枕旁边,有个醒目的镶金百宝盒,边筱君打开百宝盒,拿出顶上置着的一些荷包,一直往下翻去。

  浅鹅黄的绢帘再次被轻轻拨开,软轿里端坐的姑娘神形婉约而含蓄。她微微探头靠近小窗,秋水般的眼眸中蕴出渴望的光色,对在侧的嬷嬷柔声说道:“姆嬷,让我下去走一走罢?”

  老嬷嬷仍是摆手说:“这事千万使不得啊小姐。”见姑娘颦眉的模样实在忧愁,嬷嬷又不忍地劝道:“筱君小姐,您且再忍一忍,往前再十余里就到涪城了,我让他们赶一赶脚程,咱们在日落前就能到市中。”

  边筱君的愁容缓了些,像是心愉地柔柔抬眸问道:“只有十余里了么?”

  嬷嬷点首笑答道:“是啊小姐,就不远了。”

  边筱君垂眸颔了颔首,又道:“有些口渴,姆嬷再为我拿些水进来吧。”

  老嬷嬷应是,虽不久前才为边小姐添过水泽,但此刻也没有多思考什么,从后随护卫携拎着的行李担中又取过几个小羊皮囊递进了轿中。

  炎酷的空气中只有枯燥的走步声,抬轿的轿夫热得汗水淋漓,轿后尾着的护卫和姆嬷亦恨极了这毒天气。

  再过了一忽儿,轿中人突然大喊了句:“停!”

  轿夫们闻言缓缓放下抬杠,不知所以地看向了轿内。

  不等嬷嬷来开帘,轿中人却是自己掀开帷幔,手持着许多个水囊走了出来。所有人措手不及,老嬷嬷更是看得心尖一跳。

  边筱君径直走到抬前杠的两个轿夫身前,一手抱着羊皮囊,另一手将水袋递给他们,婉柔地说道:“辛苦你们了,喝点水歇一歇吧。”

  两个轿夫何能想到还能有这种待遇,喜出望外地接了水袋,还处在怔愕中时,边家小姐又走到了轿尾端,给护卫们分发起水囊。

  老嬷嬷终于回过神来,忙上前接过小姐手中的羊皮袋,自己去发给剩余的人,不让轿夫、护卫有太近接触小姐的机会。而边家小姐盈盈一笑,再去轿中拿来了更多的水囊。

  边家小姐不仅绰约娉婷,心肠原来也这样好,众人心中美满,皆皆乐不可支地解开水袋扬脖饮下。偷望一眼边小姐嫣然的笑颜,简直全身的疲惫都一扫而空!

  老嬷嬷饮了几口水,正思虑着要找时候再和筱君小姐说一说这标准闺秀的举止风态时,边筱君已走到了她面前,温雅地取出一条妃色手绢,离近细细为嬷嬷拭了拭额脸上的汗滴。

  “一路最辛劳的就是姆嬷,这次该当好好歇一回了。”

  老嬷嬷不敢担受,但内心深慰,心想小姐有这样良善的脾性,回家后老爷也定会开怀的。正这么想着,却觉得头脑有些晕乎起来。

  忽然地听见奇怪的响音,接着是几声惊呼,转眼一看竟是轿头的两个轿夫摇摇晃晃倒身下去了。

  老嬷嬷惊惧地睁大了眼,可面前小姐的笑容倏然变得不可捉摸,方才还在咫尺帮她擦汗的人刹那间仿佛离她远了去。

  老嬷嬷一慌,紧忙抬起手伸向小姐,但边筱君一侧身,就避开了她的手。

  所有人都发现不对了,其他几个护卫丢下水囊想往边筱君这边来,但一起腿都相同地踉跄几步就摔下去了。

  老嬷嬷骇恐地视着缓慢后退的姑娘,着急呼唤的同时身躯也软了下去:“筱君小姐……”

  而边筱君已完全变了一副形容,她的兴奋藏不住,明然表现在了脸上。她蹦跳着朝在地面上挣扎的一群人喊道:“告诉我父亲,我是不会回去的!”

  但是最后拿到水袋的两个护卫才刚把水喝下,药劲还没有特别上来,他们见如此景况,慌忙中竟拔出了刀,严肃地向着边筱君围过去:“边小姐!不要妄动!”

  然边筱君坦然自若,也不再跳闹了,反而慢条斯理地扔了手绢,环起臂在原地等着他们。

  迷药的劲头在很快散开,两个护卫互视一点头,疾步冲过去准备至少先点住小姐的穴位,叫她不能乱动乱跑。

  两柄长刀转即来到边筱君眼前,其中一个护卫正掷了刀去按边筱君的双腕,谁料他们以为弱不禁风的小姐在这时出了手。

  她藏在背后的左手飞快往前一扬,瞬间洒出半空的金粉。边筱君的动作快得出奇,两个护卫一被那灿金粉末触到,立刻无法抗制地瞪着双眼跪了下去。

  而柔弱的小姐已经捏着鼻子跑出了好远,烟粉很快被吹散,宽敞的大道上躺了一片的人。

  边筱君神色得意,回去挥开轿帷拿出她的百宝盒,朝那一地人事不省的人比了个鬼脸后,欢快地跑远了。

  在她身后的山崖之上,立着个高大的身影。他掌中的长枪锋锐自威,亮铮铮反射出耀目的银光,枪尾屹定在侧旁宽大的岩缝中。

  他见此状,银面具下的眉宇皱了皱。

  虽是冷僻的马道,但这一带的土壤肥沃,又近河流,所以树木常青,陌上也常繁花簇。

  边筱君见路边开着丛小野花,欢跃地跑过去俯身下来看,花朵外围是大片的丁香色,里间用一圈皊白作缀,镶着最中心的一点官黄。

  暴晒下也展丽颜,边筱君不知道这是什么花,虽然样子相比她从前看的花算是普通了,不过此时很应她的心情。开心地撷了二三朵放进百宝盒,便继续往前走着。

  即便边筱君因为顺利的出逃十分喜悦,也倍觉精力充沛,但无奈日头太大,她也确实向来是个养尊处优的娇小姐,再如是行了约莫一炷香时间的路,她就累得走不动了。

  找了棵荫蔽很广的大树,边筱君放松地坐了下来。解开水囊喝水,后悔该将那把团扇也拿上。

  抱着百宝盒,边筱君感叹这条行道居然那么偏僻,她都走了这样久,别说希望碰上个大点的队伍载她一程,连寸人烟马影都没见着。

  她的软筋散能管保那些人十个时辰无法动弹,药劲下去后短时间里也不能行为大动作,追倒是不担心他们追上,只是她也并不想沿着本途去到涪城,还是得找到人问路的……

  幸哉幸哉,边筱君前一刻还在如此忧恼着,后一时就在林前见到了一队载箱的人马。他们的人数不少,还拖载着许多大箱子,看起来也像是大户人家的工夫。

  边筱君兴奋地跃起,提裙跑到人马前面截住他们,兼以笑吟吟地问道:“几位大哥,请回离这边最近的州郡除了涪城是哪里啊”

  带队的两个人显然被她惊呆了,全队的人都被她惊呆了,两人愣了半晌,才咯噔道:“你问我们路?”

  这些人反应怎么那么奇怪???边筱君心里打上了几个大疑问,但还是点了点头。

  两位大哥目目相觑了少顷,那个人又反问道:“小姑娘,你知道赤煞堂么?”

  边筱君摇头。

  连着他们身后的十几个人都在此刻放声大笑起来,像瞧傻子似的看着边筱君。

  边筱君被他们盯的浑身不自在,不禁后退了一步,心想这些人真是蛮怪的,不该来找他们问路的。她渗渗地道:“不说就不说吧,我找别人问。”

  说完边筱君就不安地转身要走了,谁知道她一步都还没跑出去,就被人从后抓住了肩领。边筱君双手一抖,脊梁骨登时发出一阵寒。

  抓住她领子的人绕到她身前,神情诡秘地朝她笑着说:“小妹妹,你跑什么呀?不是要问路么?”

  边筱君用力拍掉他的手,忍着心惧,瞋目竖眉地道:“那你倒是说啊!”

  边上几个人看见她凶横的样子,居然笑得更大声更放肆了。边筱君终于觉得事情不对劲了,拔腿就要跑,但她哪里跑得掉。

  后面的人走出队伍,五六个摩挲着下巴朝她围过来。其中两三个的脸上竟都带着刀疤,边筱君的步子往左又往右,最后被逼得原地打转。

  “要去哪里?哥哥们领你去。”

  过来后这群人的目光和神情变得更加猖狂,摸着下巴不断地上下打量她。边筱君眼中渗出恐惧,慌忙地去开她的百宝盒。

  但这些人不是对她毫无防备的护卫和轿夫,边筱君的手才搭上百宝盒正面的扣钮,她怀中的百宝盒就猛然被一个人掠了过去。边筱君伸臂去抢,但随即又斜过来两个人挡在了她面前。

  抢她盒子的刀疤脸掀开盒盖一看,全是些粉蓝荷包,嗤屑一笑,随手就将那盒子抛了出去。

  边筱君眼睁睁见着自己的珠钗缨囊一霎间全泻在了路边的尘灰里,恨不得立刻就上去把那个人撕了,但她现在连一步都迈不出去。

  五个人把她堵在中间,其中有两个公然抹起袖子就朝她伸手,边筱君瞳孔猛一缩,尖锐地叫道:“你们干什么!!!”

  尖叫声震得自己脑子里一片白,边筱君都分不清有多少人在笑,又听见掺着讥谑有人说:“干什么?你不知道?”

  有个人一把抓住边筱君纤细的手指,又有人按向了她的肩膀,边筱君恶心得就要反呕,她疯狂地撞开了一个人的围禁,拼命地往来路上奔。

  狂奔中边筱君才真正感受到她这一刻心跳的有多快,她害怕得就快要哭出来了,可身后那些人狂浪的笑声还响在她的耳畔。

  那些人不费吹灰之力就追到了边筱君身侧,他们明明能一下抓住边筱君,可他们都不。三个人就不快不慢跟在边筱君旁边,放肆地朝她笑。

  边筱君一下子就崩溃哭了出来。

  他们玩够了,才一脚绊翻边筱君,架着她往后拖。边筱君终于意识到自己在这种地方偷跑的行为有多愚蠢,但任她反抗得觉得手脚都要断了,也没起任何效果。

  她憋回哭腔,用威胁的声色狠狠道:“放开!你们知道本小姐是谁吗?!你们都想死吗?!!”

  这时拖她的两个人放手了,边筱君抽泣着翻身与他们对立,其中一人邪邪笑道:“你是谁?”

  边筱君护着膝怒吼道:“我爹是楚国的御史!我是堂堂御史的女儿!你们胆敢动本小姐一下试试!!”

  嘶喊完这句话,边筱君以为自己终于安全了,可谁知道她身前的几个刀疤脸却更狂狷地笑起来:“你爹是御史?老子还是太上皇帝呢哈哈哈哈哈……”

  “我爹真的是御史……”边筱君的双臂再次被他们拽住,她不可置信地在地上剧烈挣扎,还是很快被拖回了顿车的地方。

  任边筱君平常的胆子再大,这时候也忍不住大哭:“来人呐!救命啊!救命啊……”

  “小妹妹,别叫了,荒郊野岭的,没人!”

  边筱君抵抗间痛苦地闭上泪眼,就在一人搓手即将触上边筱君脸庞时,一杆一丈二尺的淬银长枪贯雷斜下。

  长枪划裂襟前衣裳疾刺入刀疤脸的鞋尖,他当即瞪着目倒倾了回去。

  从长空飞下的伟岸一影握住长枪,他持枪的气势磅礴,枪身一挑一翻,边筱君只感觉钳制着她的两股力量瞬间消失,转而落入一个宽阔的怀抱。

  边筱君以为是落到了另一个痞贼的手上,愣滞一秒后再次猛力地拍打踢踹起现在环着她的这个人。男人不由皱了眉,在她头上冷冷道:“不想死就别动。”

  是一把沉厚而微带哑的嗓音,边筱君陡然睁眼,向上望去。男人带着一副冰冷的银制面具,从薄唇上方一直将大半张脸覆额罩住,其下仅可见留着青茬的颏颔弧线美好。

  男人携着边筱君一跃而起,细长而尖锐的枪刃扫向身围几个匪氓的胸膛。枪过处衣布尽平,血如涌泉。

  几串鲜血交织着飞过边筱君的眼前,她差点控制不住喊叫出来,眼睛里像被血色浸没了,眼花缭乱中都不清楚那些血有没有溅在她身上。

  倒下的几个人连兵器都未拔出,站在后方的痞贼见这情形,全骇得双腿打颤,扔下运集的箱子和手上刀锐,头也不回地逃跑了。

  这一幕不单吓到了那群匪氓,也把边筱君吓得双目瞠圆。她还陷在惶恐和懵怔中时,男人已放开她走到了被丢下的箱匣前。

  男人用枪尖一挑,翻开的箱内全是白花花的亮银,他拿出其中一锭,转过底面一看,底部印着年限大字。连继翻过多箱多锭皆是如此,这是官银。

  这时,他听见身后柔柔婉婉的一声唤:“英雄……”转过身,是一脸可怜兮兮望着他的边筱君,虽止住了眼泪,眼圈却还是红红的,吸了吸鼻子喊他。

  男人放下银锭,“什么事?”

  边筱君双眸闪闪,崇拜地道:“你好厉害。”

  男人愣了下,什么都没答,偏过身是准备离开的形势。

  “等等!”边筱君急切地跳了两步过去紧抓住男人的袖角,道:“你带我一起走吧。”

  男人沉峻的目光一投下来,边筱君立即畏得松了手。依然是没有言语,但意识到男人下一步的行动还是要走,边筱君赶忙再换了一副表情,擦了擦眼角,语气更加娇弱地说道:“英雄,你看这荒郊野岭的,要是你不带我走,万一又遇上方才那样的地痞流氓,我一个小姑娘……”边说还边眨巴眨巴眼睛,又挤出两颗圆滚的眼泪。

  男人深邃幽冷的瞳眸盯住边筱君楚楚可怜的脸庞,毫无感情地道:“知道这里是荒郊野岭,还跑来?”

  边筱君咯噔住,半晌才嗫嚅道:“我……我是迷路了。”

  男人听不明意味地凉凉笑了一声,说:“迷晕一车的轿夫亲卫跑出来,于是迷路了?”

  “你!”边筱君不可置信地张大了嘴巴,脸色瞬间由故作的绯红转成了羞恼的通红。

  男人不再理会边筱君,握着枪直越过了她,但边筱君没肯放弃,又跳了两步抢到男人身前,张开双臂拦住他,急说道:“我可以解释!不是你看到的那样!而且就算是……可是现在也只有我一个人了呀,危险得不得了、况且我脚也扭到了!”

  男人有些不耐烦地挡开边筱君的手,冷冰冰地道:“那就在这里等你的家丁找到你。”

  “不是……诶、喂!”男人走的毫不留情,比那群匪贼还头也不回,边筱君又气又怒,不甘心地对着他再喊道:“你回来!喂!你要是不回来,我就在这里不走了!喂!!!”

  “过分!”男人的高大身影越走越远,边筱君愤愤地一跺脚,马上又疼得抱着脚跳起来。

  没办法,边筱君只能自己一瘸一拐回去拾她的百宝盒。近见那几个被面具人一□□死的痞匪时,边筱君强忍住怵然,但仍在打着哆嗦。

  这些人血溅了一地,还流的四处都是,边筱君的百宝盒在那一侧,想过去拿还要跨过他们的尸血。边筱君又在心底暗骂了面具人许多遍,但百宝盒不能不要了。

  单脚跳不远,边筱君作最后一跳时,还是难以避免地蹭到了一点血渍,她难受地直激灵,再骂那个面具人几遍。

  宝贝荷包们落土又落灰,边筱君憋屈地拭着她的钗饰和缨囊,偏偏她最喜欢的那个荷包上污浸的土渍还擦不干净了。想到这满腔怨忿也没有人可说,边筱君蓦然生了阵委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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