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1章 第41章_问道之远[重生]
书荒网 > 问道之远[重生] > 第41章 第41章
字体:      护眼 关灯

第41章 第41章

  寄居这具身体里,他能明显感受到自己的心境变化。

  由一开始的翘首以盼,日日问浣花“今夜那位道长会来吗”,到后面懊恼,后悔,再自我厌弃,自行失望。

  说到底,人并没给你希望,失望不该说是自行且擅作主张的吗

  可过几个月,这位阿一忽然又爱上坐在镜前打扮。衣轻飏还纳闷他是知道冷落已久的马吊兄的好了呢,还是一夜间看开了。

  却听他对浣花雀跃地说

  “浣花姐姐,我昨夜梦见那位道长的背影了他这几天一定会来见我,这一定是上天降给我的预示”

  衣轻飏听他这么说,也睁了睁百无聊赖的眼。

  会来吗尽管知梦之荒唐,他仍随前世的他如此想。

  可往往人之希望并不能被简单实现。希望的明天不一定是希望,可能是更深的失望。

  有了这层希望,反倒衬得失望愈发可怜。日有所思夜有所梦的对象甚至一无所知,只有你在这儿擅自希望又擅自失望。

  如此这般,重复希望而后失望的循环,陪这位小白花兄在画舫里度过了日日夜夜。

  衣轻飏闭眼打了许久瞌睡。有一天睁开眼,发现花娘居然老得走不动道了。她用半生积蓄从同宗里认养了个儿子,要卖出画舫,回乡下养老。

  小白花兄善心发作,顾念画舫上从此无生计的姐姐妹妹们,便用自己的积蓄出钱买了画舫,做了这艘船的新主人。

  衣轻飏还在想,这是过去多久了,怎么花娘已老成这副模样

  便见小白花兄回房,拿出已冷落许久的铜镜,镜面照出衣轻飏熟悉又嫌恶的那副皮囊

  眉心红痣依旧,容颜同样极盛,一眼仍会引旁人惊艳。黑发间却已冒出些许白发,小白花兄面无表情,一点点地对镜寻出那些白发,而后将它们狠狠揪掉。

  那副仇恨厌恶的神情,倒让衣轻飏对小白花兄有些陌生了。

  怎么说呢,这小鬼越老,反而越像现在的自己了。单指性格与神情上。衣轻飏前后两辈子,因修道的缘故,从未如此老过。

  画舫上那些容颜老了的姑娘,或是被还活着的家人接走,或是找了个栈口干活勤快的船夫、纤夫,随他们坐小船摇摇晃晃,离开这艘度过小半生的大船。

  浣花也老了,打算寻个安定的生活。小白花兄再舍不得她,也只能认认真真替她选个老实靠得住的夫婿,在栈口送她离去。

  那时阿一和她都不再谈年轻时做过的梦了,也不再谈那位道长。衣轻飏以为以小白花兄的性格,该哭上一场,却见他只是面无表情,默默注视浣花的男人摇起小船的橹。

  远去的小船里,忽然传来轻软婉转的吴语歌声,随悠悠桨声,飘到岸上来。

  “我有一段情呀,唱给诸公听,诸公各位静呀静静心啊”

  慢慢地,阿一红了眼圈。

  “让我来,唱一支秦淮景呀,细细呀道来”

  突然,阿一跑了起来。那些年轻的姑娘们惊了一下,站在原地,看他沿着河堤随小船奋力狂奔。

  “秦淮缓缓流呀,盘古到如今”

  小船随歌声越飘越远,是他一辈子也没拉近过的距离。

  阿一蹲了下来,将漂亮的脸深深埋入膝上,失声痛哭。

  路人行色匆匆,侧目投来视线,却不懂他之悲伤因何缘故。

  有一天,阿一在街上独自逛水集。

  这次的集会较之以往规模更大,来来往往,游人如织。

  沿着曾经浣花走过的路线,从集头逛到集尾。街边那家卖俗不可耐花鸟图的摊子,早不知哪儿去了。同样的位置上,支起了一家卖蒸儿糕的铺子。

  或许阿一喜欢吃甜食,便是这时养成的习惯。

  他刚接过店家递来的纸包的蒸儿糕,还有些烫手。回身时,却将将与一青衣道人擦肩而过。

  阿一怔住。心像被人猛然地敲了一下,呆呆地,注视那人的背影,脑子好像也溺死在擦肩而过时那淡淡的熏陆香中。

  蒸儿糕掉在地上。

  阿一像被人又猛然敲了一下脑袋,朝那背影追了过去。

  这时却忽然觉得,世上所有人都在阻止他再见到那位道长。

  人们朝着他的方向前仆后继地赶过来,他逆着人流,像溯流而上的鱼,拼命在湍流中摆动尾巴。摆呀摆呀,鱼儿却仍被湍流无情地向后冲走。

  他眼睁睁看那道青衣身影距他越来越远。而他,甚至喊不出他的名字。

  明明,明明曾擦肩而过的。懊恼,悔恨,绝望又齐齐涌上他的胸口,让他一时难以自抑,呼吸艰难。

  冷眼旁观的衣轻飏渐渐有了预感。

  他看见自己提起笔,展开那张案上冷落已久的画纸,一笔一画,将百种情绪尽数勾勒,付诸白纸,付诸笔墨。可惜白纸无情,笔墨亦无情。

  衬得那画,也愈发无情。

  画上题的字衣轻飏已记在心底。

  只缘感君一回顾,从此念君朝与暮。

  美人图,画成。

  又不知过去多少年月,战火席卷这片土地,一船的人,一城的人尽数逃难。

  来不及逃的,兀自哭天抢地。不愿逃的,如阿一之类,则麻木无神。那段时间,衣轻飏看他做的最多的事,除了睡,便是对着那幅画发呆。

  城将破那天,他默默将画抱在怀里,躺在榻上阖上眼。

  却没等来城破的消息。只听全城百姓争走奔告,天降神迹,一位不知从何而来的道长,独自登上城墙,竟以一人之力胜过叛军千军万马。

  阿一蓦地睁开了眼。

  万人空巷,倾城而出。他汇入奔走相庆、放鞭点炮的人群里,亦步亦趋,来到城门附近,于人山人海之中仰头望去。

  青衣道士立于城墙之上,身形极高,背影薄如剑刃,引来众人注目欢呼。那欢呼声,仿佛他是从天而降解救一方百姓的天神。

  一旁的知府正请他进城赴宴。

  忽然,道士似有所感,从高处侧头看来。他眉高目深,侧脸无俦亦如当年,岁月未曾在他脸上留下任何痕迹。

  阿一呼吸猛地一滞。不知为何,竟下意识地侧身,狼狈地躲进了旁边一间茶肆。

  这次那人终于回顾,他却不敢再看。

  阿一失魂落魄地回去。铜镜中的自己,眼角下垂,皱纹纵横,满头白发,老得不成样子。

  却仍有不速之客到访。几个好心的街坊引来官府的差役,说是今晚知府宴请那位救了全城百姓的道长,但全城会唱曲的都跑光了,就剩他一个,实在没办法,便只能请他去。

  阿一显出很慌乱的神情。

  “我、我已老得不成样子了,哪能在那么重要的宴会上表演”

  差役们看清他的模样,想想也是这个道理,便派了一个人回去告知知府。很快报信的人回来,神色却非常兴奋,说“我报告知府大人时,那位道长也在,他指明要你去呢”

  阿一惶然不已。

  他是那般仙姿卓越的人物,那般不食人间烟火他竟不知道,也不能体谅,凡人是会老的吗

  他老成了这个模样,走路已有些打颤,需得拐杖搀扶才能平稳。牙齿也已疏松,早吃不得硬的东西,去年吃一个梨子,便磕掉了两颗牙。他满头白发,皮肤松弛,曾经容颜冠绝金陵城,如今便彻底为生命不可避免之衰老所彻底打倒在地。

  他不能去见他。阿一下定决心。

  更不能让他来找他。

  莫不如保持那个最年轻时的自己。

  但,什么才能使人保持最美时的自己

  镜中之人,神色愈发阴沉,是近乎癫狂的偏执。

  那天夜里,官府的差役久等不来唱曲的那个老头,知府焦急地派他们去催,说“宴会快开始了,你们还不去看看那老头子是不是在路上磕着绊着了”

  差役奔去画舫的路上,只见那半边天都被染红,乌鸦乱飞乱叫,整条秦淮河几乎都被染成血一般的红色,蔚为壮观。

  “走水了走水了”人们跑来跑去地救火。

  差役忙逮住一个人问“这是哪儿着火了”

  “还能是哪儿那艘老旧多年的画舫呀不知哪走了水,本就是陈年旧木,一燃起来那还得了”

  差役一听急了“那老头子呢”

  “救不着了呀他在第三层,谁上得去第三层”

  轰

  衣轻飏感觉整艘船塌了下来,所有木头都如风一样,雨一样往他身上砸了下来。但他的身体松软无力,极为疲惫,不受自己控制。

  不知是衣轻飏为保护障眼,还是小白花兄残存的意念过于强烈。他浑身唯一的力气,全使在了紧紧搂住怀中画上。

  咕咚

  他坠入冰凉的水中,水之冷之深,几乎要溺毙他。

  不甘心,痛苦,绝望,恨意

  诸多前世的情绪如潮水般涌来,织成无法挣脱的牢笼,将他困于近乎窒息的水中,越沉越深。

  这不断下沉的一幕,引起了衣轻飏的另一场心魔。不落渊底,玄幽之水,整整十年,他在永远触不到底的“水”中不断下沉,经历着生长与灼噬的两重天。那种绝望,几乎成了他毕生阴影。

  不

  衣轻飏一手拽住画卷,一手向上探去。

  这不是他

  一个死人,一个死了六百多年的懦夫,还妄想左右他的情绪

  这是做梦

  忽然

  他探向头顶的那只手,那只在浮幽之水中从来没得到过回应的手,这时被另一只有力的手紧紧攥住,猛地提出水面。

  白日刺眼的光亮使他眯起了眼。

  浑身犹如落汤鸡的他,触及到新鲜空气的那一刻吸了一大口。

  眼前的男人一身布衣道袍,个儿高条顺,不皂色双眸幽玄,只用一只手便轻轻松松将他提出了水面,此刻神情却很冷。

  衣轻飏与他对视几息,倏地红了眼眶。

  “大师兄”

  他发出软糯无力、近乎撒娇的语调时,自己都惊了一跳。

  这是他的大师兄。他一眼就知道了。

  云倏将浑身湿淋淋的他小心地拥入了怀里,不断安抚地拍着他的背,声音低沉。

  “没事了,阿一。只是场梦,醒了就没事了。”

  “大师兄。大师兄。”衣轻飏靠在他肩头,定定地念,好像所有的委屈都释然在了这个怀抱、这一声称呼里。

  “嗯。我在。”云倏则不断地应,“我在。”

  “我一直都在。”

  作者有话说

  这个副本结束了。呼,松口气。

  其实,小白花兄由他一生的阅历和视野决定了他的结局。但性格里的偏执其实和九九是一脉相承的,他俩确实是同一个灵魂经历了不同人生。

  回到现实,下章咱们就甜回来了啦。

  刚好今天也元旦了,大家新的一年开开心心呀

  请收藏本站:https://www.shw9.cc。书荒网手机版:https://m.shw9.cc

『点此报错』『加入书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