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6章 第86章_问道之远[重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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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86章 第86章

  若说晏轻衣死前回首他这一生,有什么最后悔的,恐怕便是这一吻。

  就连晏轻衣这名字也被许多人刻意遗忘,而代之以齐二世、昏君之类名号。甚至连他的来世,也刻意遗忘这名字,遗忘这段不堪回首的往事,以求得自我保护。

  因而,来世的衣轻飏送出那个青涩至极的吻之后,不能体悟这具身体传来的那阵酸涩之感。

  那舌尖的酸楚像误食了青杏,摘取过早,也送出过早。

  衣轻飏除了羞涩以外,没能察觉任何不对。只因他有恃无恐,他的大师兄不会为这一吻而疏远他,回避他。

  甚至于他们这段感情中,主动跨越师兄弟距离的那个,正是大师兄自己。

  而玄知之于晏轻衣,受那一吻所接收的震撼,远大于后来大师兄之于衣轻飏。

  这次的障极度破碎。

  衣轻飏总是在时醒时闭眼之间,眼前的一幕幕如浮光掠影般闪现。他猜测,一是源于神器本身碎为两半,二是自己记忆凌乱,大师兄似乎也极为抵触这段回忆。

  还是他说过要多依赖他一点,大师兄才勉强同意他同行。

  大师兄也反复强调过,让他将障和现世分清。

  可话虽如此

  漫步浮光掠影的宫道上,几片秋叶坠落衣轻飏头顶,他抬头,透过宫墙望见满目秋霜的院落。

  眼前似乎出现了一些属于晏轻衣的破碎片段。

  雕花的窗栏内,病卧榻上的女人抚摸小孩发顶,声音温柔如水。

  “抱歉啊,母后不能再陪阿一了,阿一要听父皇的话,长成一个母后骄傲的男子汉呀。”

  小孩尚不知事,懵懵懂懂,只落着泪要母亲一直陪他,并不懂得这声音终如流水逝去,是世上难以回转之事。

  衣轻飏站在秋风萧瑟的宫道上,侧着头眨了眨眼。

  眼前一幕随小孩的泣声渐渐消散。

  面前只剩一堵穿不透的红墙。

  他顿了下,继续往前。

  又看见几支杏花从红墙里探出,罅隙间投下满目春光。一个小孩自他身边跑过,举着风筝,欢快笑着,几个侍从边追边喊殿下跑慢些。

  衣轻飏漂亮眼眸微眯起,认出暧昧春光里跑过的那个孩子,与他幼年长了张一模一样的脸。

  小孩跑累了,不满地撇嘴,仰头问大人们“我要见父皇,我要他陪我玩,他答应了陪我放风筝的。”

  侍从们忙哄“陛下政务繁忙,若以后有了空,定会来陪殿下您的。”

  小孩跺脚,还是并不懂事的年纪,吵着“我现在就要见父皇,现在就要总是以后以后以后,我讨厌以后”

  眼前人影又青烟般散去。

  衣轻飏向前几步,黑夜转瞬笼罩漫长幽寂的宫道。

  他侧头,透过夜里斑驳陆离的红墙,望见高大深幽的宫殿内,小小的一方榻上,身着龙袍的男人讲完睡前故事,给小孩掖了掖被子。

  “父皇父皇。”小孩纤密的眼睫蝶翅般轻眨,“宫里真的藏着妖怪吗晚上会出来抓小孩”

  父皇失笑揉他脑袋“原来咱们阿一怕妖怪啊”

  小孩努起嘴“我才不怕妖怪,我答应了母后做个男子汉的我、我只是好奇”

  父皇目光落在空处,恍惚想起什么,复低头拍拍他被面,叹息一般道“这宫里,人心才最可怕呀。”

  “人心会抓小孩嘛”阿一仰起稚嫩的小脸。

  父皇笑“不会来抓走阿一的,有父皇在。”男人笃定般加重语气,“有父皇在,没人能将你带离我身边。”

  听了这话,小孩攥着他指尖,安心沉入梦乡。

  烛光将榻边守着的男人身影映得挺拔,夜风晃动烛火,几下摇动,衣轻飏再看那身影时,竟无声无息间渐趋佝偻。

  立誓永远陪他身边的父皇,也终有一天老去。

  衣轻飏以为自己忘记了太多事,并不会为幻境所触动。可现实是,这些记忆深埋于他的潜意识中,无须主动记住,也永远会自发想起。

  他竭力回避前世的影响,也不断有人告诉他,要将现世与前世分清。

  可忘记,是一件极卑劣的懦夫行径。

  正是他所经历的几段前世,无数前尘,搭构起现在的他,如他身处于不落渊底幽火中一样,焚烧殆尽,又重新形成骨骼,填充血肉。

  他曾向大师兄强调,他们的现在和未来,会与过去划清界限。

  可实际上,他视大师兄为今生与未来之唯一,摆脱不了前世种种羁绊。没有前世,他仍会爱上大师兄。可有了前世,这份爱便添上重量,添上执念,添上诸多可念不可得。

  他与大师兄,也经由这些过往成长,重构人格。

  过分强调划清前尘与今生,实则是畏惧重蹈覆辙。

  大师兄不愿他担起前尘之重,是偏袒于他。可他选择回避过去,是不公于他人。不公于那些曾爱过他、他爱过的人。

  即便他们已消散于前尘之风中。

  眼前之景再度变幻。那佝偻的男人也已满身衰老,躺上了他幼年熟悉的病榻。

  少年晏轻衣伏在父亲榻边,双目赤红,还如儿时般紧紧攥着他指尖。只是那指尖已苍老枯瘦,再难挽回。

  父亲嘴唇翕动,反复絮叨“吾儿莫怕,吾儿莫怕”

  周围太医与大臣以为皇帝是老糊涂了,还当太子是孩童。可只有晏轻衣清楚,父皇是怕他走后,留他一人在这夜无限长、无限深的禁宫。

  少年的他脊梁已似成人,众人面前,也不再如儿时那般可肆无忌惮在病榻前放声大哭。

  他明白了什么叫不能再陪伴,什么叫离去。

  他只能紧紧攥着那枯瘦指尖。

  老去的男人终不再翕动嘴唇,说着“吾儿莫怕”。

  他深深伏进父亲手臂间,于无尽悲痛与茫然间,听一旁内侍宣告大行皇帝遗诏。

  衣轻飏半晌别过头。

  这次脚步却不敢再往前。

  有什么东西噎在胸中,不上不下,感受得到它的存在,却诉说不清它究竟是什么。

  他恍惚在宫道一角,又看见幼时自己。却不是小时候的晏轻衣,而是小时候的他。

  他那时体弱多病,并不能放风筝扒屋顶,也不能惹得全宫上下人憎狗嫌。只有偶尔身子好时,母妃会陪他在屋外玩玩泥沙,堆堆房子。

  那些沙子是精挑细选的,没有杂质,阳光下亮闪闪的。堆好的房子要盖顶了,他捧起一大把沙子,献宝似的给旁边站着的华贵宫装女人看。

  女人站在侍女撑着的伞下,笑呵呵看他。

  那些流沙于他掌中滑落。小衣轻飏急了,使劲去握住,可越使劲那些沙子流得越快。

  母妃和侍女们哈哈笑作一团。

  直到小衣轻飏委屈红了眼,母妃才良心发现,笑够了,弯腰拿锦帕温柔拭净他手心,“傻孩子,流沙是留不住的呀。”

  “留不住的东西,便随它去吧。”

  年少不懂此言,轻言别离。

  后来才知别离之重。他轮回的许多次人生,往往开始得到最多。往后余生,竟都是别离。终如握流沙于掌心,欲东流之水回转,不可再得。

  脸上有咸咸的东西滑落,沾湿他嘴唇。

  风从不知名处吹来,拂乱他发丝。

  他不愿再向前,可一低头,已发现自己身居高处。

  漫漫玉阶之下,万民跪拜。

  观星台上,玄衣国师持玉玺玉印朝他一步步走来。

  他怔愣着,眼神定定望着那国师,一转不转。

  玄知将玉玺玉印双手递交于他,他犹在怔愣,于众人压低的催促声中回神,接过这国之重器。

  玄知眼睑低垂,无波无澜。待他稳稳接过后,方转身面向玉阶之下,声音沉稳,却足以令台下之人听清

  “今日,吾皇受命于天,荣登九五之位”

  台下万民便山一般跪倒,齐声高呼

  “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

  衣轻飏立于人间最高处,高不胜寒。余光留意玄知仍在自己身边,一颗心方才稳稳落下。

  新帝登基的第一年,玄知送自己的师父凌霄子闭关后,回玄天观枯坐三日三夜,只为算清一卦。

  玄天观尊天道行事,有一秘术可探知特定一人的命数。被探知之人的命数若是对天地衍化越重要,探知之人所付出的代价也就越重。

  而玄知明知如此,仍不计代价。

  自下凡以来,他对于如何求得自己的道毫无头绪,索性也不再纠结。只想遵循私心,替异数破除八苦命格。

  一来算弥补当年自己犯下的过错。

  二来,也是为了自己的私心。他无法再接受这孩子再死于自己面前,试过四次,仍无法习惯他的死亡。

  所谓八苦成一劫。破除这一劫,说来也极其容易。

  只要破除其中一苦,那么一劫便不会成立。

  阿一已经历过四世。换言之,他还有四次机会挽回。四次,说来不少,说来不多。

  要破今世之苦,必先寻清症结。三日三夜,他共算了两次,以弄清今世阿一要渡之苦的关键。

  折损数十年寿命,也只换来前后共五个字。

  “求不得”与“情爱”。

  求不得是果。

  情爱是因。

  一天,玄知整理凌霄子闭关后留下的东西。

  忽然,他似想起什么,问自己的师弟“若一个人碰了另一个人这个位置。”

  他放下古籍,抬手准确寻到了当时阿一吻他的位置。吻得不准,落在下唇偏左的位置,大概是因对方心慌,也是初次没经验。

  “是代表他喜欢这个人吗”

  师弟怔忡许久。大概没想到有一天自家看似绝情断爱的大师兄,会问自己这种问题。

  他犹豫了下,如实道“大概是吧。”

  想了想,他认真补充“不过要看对方是哪种人。”

  玄知眨了眨眼,诚恳求解。

  师弟道“若对方行为随便,举止轻浮,这种举动可能也是一时的调戏,当不得真。可若对方对待感情极为珍重,绝不轻言喜欢,性子执拗倔犟,那就”

  玄知听到后一种,眼皮一跳“那就如何”

  师弟神色认真“那就得谨慎应对了。随意答应了是轻浮,坚定拒绝了是辜负。不过这事还是得看你情我愿,若是自己没这意思,尽管可能辜负,也要认真拒绝才好。”

  师弟说完这些,觑了一眼自家大师兄陷入沉思的神色,没敢多问,继续低头整理书籍。

  玄知沉思间,余光瞥见了师父挂在自己正堂的一幅字。

  他侧头顿步,第一次这么认真凝望它。

  据说师父年轻时,未出家前曾有过一桩婚事。那幅字日日悬挂着,玄知今日才深思它之含义。

  那上面笔锋钝朴写着首诗

  自恐多情损修行,入山又怕别倾城。

  世间安得双全法,不负吾道不负卿。

  再度惊醒时,衣轻飏恍惚从桌上抬头。

  那些浮光掠影的回忆犹如大梦,梦中残留的情绪尚还停留,他下意识望向窗外,夜色中一棵径深大而粗的枇杷树映入眼帘,枝繁叶茂,亭亭如盖。

  似乎下过雨,此刻雨停了,叶片焕发着剔透的水光。

  夜风阵阵拂来,吹走夏夜燥热。

  这是什么时候

  衣轻飏活动了下手脚,支在桌上睡觉时的手还有些麻木。

  “陛下。”一个老内侍悄无声息入殿,在桌前跪伏,语气略显焦灼地报道,“千寿宫那边急传了消息,贵妃又呕血了。”

  衣轻飏一怔,松活的手脚又顿住,极懵眨眨眼。

  什么贵妃

  哪个贵妃只听说过皇帝有贵妃。

  等等,他的贵妃

  衣轻飏蹙起眉头,指节叩叩桌面。这似乎是晏轻衣焦灼不安时会有的小动作。

  而内侍误以为他焦急,便不敢停顿地接着报“太医院当值的太医现下都去了,驾撵也已给陛下备好,您是要现在便去吗”

  衣轻飏意识到这内侍之所以未曾禀报便入殿,或许是自己曾经的授意。凡是有关贵妃之事,速速来报之类的话,大概。

  看来晏轻衣很关心这贵妃嘛

  衣轻飏末了叩一下桌面,打定主意会会这位体弱多病的贵妃

  “备驾,千寿宫。”

  说实话,千寿宫这名字听起来像太后住的地儿。可里面却住了位贵妃。联系这位贵妃“又呕血了”的事,衣轻飏猜测,大概取这种名字是为了贵妃长命百岁。

  他淡淡哂笑。

  他倒要看看晏轻衣金屋里藏着什么娇。

  昏君和他的贵妃

  他这边阴恻恻揣着对自己的莫名怨怼,那边抬驾撵的人步子倒是又轻又快,一看便轻车熟路,也不需皇帝催促,不一会儿便到了紧临皇帝寝宫的一座宫殿。

  说它是金屋夸张了些许。

  但规制、占地不亚于皇帝寝宫,这倒是真的。

  这愈发勾起了衣轻飏好奇。

  他知道这一世的大师兄和昏君压根走不到一条道上去。但他移情别恋如此迅速,倒叫衣轻飏鄙夷之余,生出对那位多病贵妃的好奇。

  进了殿,众人似乎料定皇帝会来,毫不惊疑,乌泱泱跪下一片。

  衣轻飏本想在外殿喝茶,忖度了下昏君该去的位置,便只顿了一步,径直入得内殿。

  扑面而来苦涩药味,混杂四面熏着的清神香,内殿温度简直比外头夏夜还闷热。

  里头太医们也齐齐跪下行礼。衣轻飏走过他们,随口问道“贵妃情况如何”

  太医们忙禀“贵妃这是积年之症,此番呕血想是近来天气过热、肝热体燥的缘故。”

  衣轻飏幼年也患所谓先天之症,对太医这说法感同身受。

  榻边跪着一个宫女,衣轻飏瞥那姑娘一眼,那姑娘便极惧怕他似的深深低下头“回陛下,贵妃服过药,才睡过去。”

  衣轻飏犹疑一下,抬手掀开帘帐。

  这一看,却是怔于原地,不敢再动。

  那、那、那榻上躺着的人,是男子便罢了,怎的和他家大师兄长得一模一样

  钻出来的第一想法是好一个昏君,找替身的下三滥法子都做得出来

  可再看第二眼,他便为另一种可能所震撼。

  男人深阖双眸,唇色苍白,面色如纸,确是久病之人。可他绝不会认错。他将自己这张脸认错了,也不会认错大师兄。

  可怕的也是这第二种可能。

  昏君比他想的还要胆大。

  衣轻飏垂眸望着那张沉睡的脸,久久无言。

  为自己的胆大妄为。

  他缓缓吁出口气,轻轻放下帘帐。想起大师兄从未有过的虚弱状态,他沉脸回身,语气难免重了些

  “贵妃这副模样,你们跟朕说,只是因近来天气热了些”

  太医们料定会有磋磨,虽然不知为何晚了些,仍俯首埋头,深怕皇帝点了自己的名。

  作者有话说

  衣轻飏驰名双标。

  注那首诗出自仓央嘉措的“曾虑多情损梵行,入山又恐别倾城。世间安得双全法,不负如来不负卿”,稍作改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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