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7章 第87章_问道之远[重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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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87章 第87章

  这是怎么回事

  玄知怎会成为昏君自己的贵妃

  这简直荒唐

  衣轻飏只觉脑仁疼,瞧见榻上面色苍白、眉间不自觉紧蹙的玄知,又泛起阵阵心疼。他握紧他被子下的手掌,摩挲到熟悉的剑茧,室内闷热,而那手心却冰凉。

  炎炎夏日大师兄的手的确常是凉的。但那是内力调节出的温凉,和眼下这久虚之人的体寒,毫无可比性。

  衣轻飏低伏男人盖着的被子上,发顶擦过男人下颌,虚压着没落到实处。

  殿内一时寂静,无人敢抬头看。唯夏蝉声与烛火噼剥声。

  咚咚咚。令衣轻飏心情略缓的,是男人心脏声仍然强劲。衣轻飏虚伏被面上,向前抬起眼皮,男人清浅的呼吸传来,羽毛般撩他眼睫。

  除了过低的体温,毫无血色的脸,一切与平常如故。

  可衣轻飏心底仍不好受。大师兄在他面前总是顶天立地的形象,万事万物淡然处之,他所拥有的绝对力量,使世间无人无事能轻易拨他心境,乱他神色。

  衣轻飏见过那对幽玄双眸低垂时的溺爱、深情,也见过他眼睫轻颤时涌动的**、忍耐,可从未见过那双眸紧闭,再不看他,眉心因忍耐病痛而深蹙。

  他摆摆手让太医们下去,垂眸凝望那张脸许久,忽想起件事,命一旁久候无声的内侍“你去太医院把国贵妃”

  这词怎么念怎么别扭。

  “入宫以来的脉案全部找来,还有朕登基以来的起居注搬来,放外边,朕等会儿看。”

  待夤夜时分,许是喝下去的汤药渐渐起了作用,玄知眉头渐渐舒缓,衣轻飏弯腰在他手背上印上一吻,方起身出来,披衣夜读那两摞脉案和起居注。

  脉案上最早的记录是在长庆二年九月。记载玄知先是染上风寒,而后寒病加重,竟是渐渐一病不起。

  那,玄知入宫该早于长庆二年九月。也就是昏君登基的第二年,就敢掳了国师进宫。

  衣轻飏便去翻起居注上。昏君行为荒唐,倒不惧起居舍人们如何写他,他翻到了许多可以佐证的记录。

  长庆二年初,帝幸观星台,行年初祭天大典。国师玄知的名字仍在其中。

  三月,国师便请辞,欲让位于师弟,云游四海,入深山清修。

  这请求并不奇怪。历代国师中,神出鬼没、不受世俗约束者比比皆是,玄知为道门百年难得一遇之奇才,想要修为上更进一步很能理解。皇帝也同意了他请求,之后玄知便再没了记录。

  然而四月起居注上便写,皇帝册封了徐家女为贵妃。

  徐家女衣轻飏想到了还没登基前,茶楼上望见的那位徐太傅家的千金。昏君可能借了徐家的名头。

  这一月负责记录的起居舍人,看文字是个颇具气性的文人。他笔尖刻薄地写道,徐家女身高八尺,望之不似女流。就差直说皇帝封了个男人了。

  之后又含沙射影地写,某地出现天狗食日,天昏地暗,恐怕是上天示警,天子将行阴阳颠倒、藐视天道、罔顾人伦之事。

  又忽然从皇帝册封贵妃之事,跳到玄天观闭门谢客,前国师师弟、现玄天观掌门拒受国师之位,文字间暗示的是什么,已昭然若揭了。

  烛影跳动下,衣轻飏指节抵着唇陷入沉思。

  玄知入宫是在长庆二年四月。仅五月后,一病不起。

  那么,是真病,还是假病

  不。以衣轻飏对大师兄的了解,就算有意假病,玄知得的,也只能是真病。

  且玄知病中那模样,做不得假。

  他能理解玄知做法,同样更能理解昏君做法。毕竟昏君就是他自己。

  站在晏轻衣的立场,亲人的死无法挽留,而玄知的辞别,恰是世上他仅可挽留,也能挽留的几样东西之一。哪怕借以世俗权力。

  玄知诚然可独自脱身。可走不掉的,是整个玄天观。

  夜里衣轻飏便歇在侧殿。

  侧殿,昏君的一用物品俱全,前几日未批完的几沓折子还搁桌上摞着。衣轻飏等伺候他洗漱的宫人们潮水般退去,随手拣了几封读。

  一看便了然为何积压。

  全是台谏官们上的书。满篇阴阳不可颠倒、天道不可藐视、人伦岂能罔顾云云。

  衣轻飏翻看到最底下的几封。自己还批过一句朱笔,统一的“卿所言甚是”。

  但就是不改是吧

  衣轻飏将折子随意掷回。

  枕着手臂躺下,他不自觉望向与后殿仅隔的一面墙壁。昏暗墙面上,树枝蝉影纷乱,像交错的人心、延伸膨胀的**,生生不息。

  这一觉睡得并不好。

  早起时他去了后殿一趟,玄知还在昏睡。下朝后上朝时不免经历一番台谏官们的唇枪舌战,他轻手轻脚入殿,玄知仍在昏睡。

  心不在焉用完午膳,玄知仍紧阖双眼。衣轻飏唤了太医来。满院的太医乌泱泱塞满千寿宫,来了去了,只说贵妃身体如常。

  看周围宫人,他们似乎也习惯了贵妃沉睡。

  衣轻飏摁住胸膛下自己心脏的位置。它平稳地跳动着,偶尔传来清浅的痛感,更多时是酸胀。似乎晏轻衣本人也习惯了如此。

  紧张了一夜一日,也局促了一夜一日,不知大师兄醒来自己如何面对。眼下这紧张与局促却都失了对象,跟墙上纷乱树影一般,乱他心神,扰他安眠。

  可待他伸手,摸到的只是面墙。再没有别的了。

  可又能怪谁呢

  砌这面墙的,也分明是他。

  如今长庆六年。他们如此已四年。

  午后,衣轻飏索性便留侧殿批折子。

  拣出那些谏官们激昂的言辞,阅些实用的。腰背坐酸了,他搁笔抻抻身体,忽听外面兵荒马乱,他心跳陡然加快。

  站起身,愣愣的,竟不知自己该如何做。

  幸而有人进殿来禀他“陛下,贵妃醒了”

  他这才得到理由,整理衣衫,往后殿去。太医几乎常驻千寿宫,贵妃一醒便有人去报信,衣轻飏愣神那一阵,已有几个腿脚便利的年轻太医提着药箱来候。

  众人给皇帝行礼。

  衣轻飏摆摆手,脸上淡淡辨不出波澜。帘帐后传来几声低咳,男人沙哑的嗓音问宫人,自己睡了几天。

  衣轻飏停在帐前。近乡情怯。

  “可是陛下”男人倚着靠枕,抵唇低咳了几声,凝望帘帐后那道细长人影。

  衣轻飏换好神情掀帘,笑问“可好些了”

  美人的笑脸总归令人心旷神怡。可无人敢直面圣颜,有资格直面的,也难觉心旷神怡。

  玄知以一贯的口吻答“好些了。谢陛下关心。”

  客客气气,礼礼貌貌,让人挑不出错处。

  衣轻飏未能从他语气中,辨出他们如今是何境地。

  玄知正在喝药,将碗放下。侍女躬身退去。衣轻飏榻边坐下,犹豫了下,试探去握他手掌。视线中,玄知眼睑轻颤一下,却未阻止,也不挣脱。

  掌心才沾上药碗余温,正要散去,便为衣轻飏掌心温度取代。

  玄知没有回应,只垂眸凝视他脸。

  他们安静对视了好一会儿。

  衣轻飏带他手掌贴于自己脸侧。不知他们双方在汲取谁的温度。

  衣轻飏小心翼翼的,伏下身,虚压入他怀中,轻轻絮叨

  “别离开我。”

  他眼眸凝视着被面。

  “别离开我。”

  玄知顿了下,另一只手抚摸他柔软发顶,一如儿时。

  却不再回答他,不会离开。

  “阿一,我在。”

  他学会了做人该有的残忍。

  “可我不会永远在。”

  晏轻衣高坐殿上,眸色懒怠淡漠,语调带不明意味上扬。

  “你就是言弃”

  半梳小辫半散着发的邪气少年,像小孩学大人模样,行了个古怪的拜礼。

  晏轻衣唇色淡薄,把玩着手腕上红绳系着的玉佩,“据说,你在钻研长生不老之术”

  少年一谈到自己便咧嘴笑了,这回躬身的姿势自然至极“英明的陛下,我所钻研的长生不老之术不仅能使您长生不老,还能使您永葆青春,生龙活虎,百岁仍能延绵子孙,生生不息。”

  “当然,长生不老只是我钻研的一个小法术,我更擅长的是开辟混沌、召鬼唤魔,助您一统天下,山河永固”

  晏轻衣不耐抬手,“行了,朕对山河永固不感兴趣。朕只想一人长命百岁。”

  言弃道“要一人长命百岁,自然是小事。不过”

  他狡黠地眨眨眼,仰望殿上的美人“陛下答应我的事”

  晏轻衣挑眉“助你钻研禁阵放心,对朕而言,自然也是小事。”

  “观星台供你使用,如何”

  言弃脸懵了懵,随即喜不自胜“观星台就是那个传说聚天地灵气最佳的地方吗”

  “自然。”晏轻衣起身,像是急着去什么地方,淡淡下了定论,“以后你便是大齐国师了。”

  言弃做邪修这么些年,从未想过自己有朝一日会给一个正道修士看病,还得想法子帮这牛鼻子老道长命百岁。

  但想想那美人皇帝给他的条件

  毫无邪修尊严的言弃,喜闻乐见屈服了。

  但,天下哪有白占的便宜

  见那道士第一眼,言弃便骇然发现,他竟只余一年不到的寿数。

  一年要活到百年,这是皇帝薅他羊毛哇。

  那道士睡在廊下躺椅上,夏末了,仍用厚毯子掖着。见进来个邪修,道士也只淡淡抬起眼皮睨他一眼,便收回目光,重新落在手中经书上。

  言弃拿出好些罗盘、人偶、手指头。

  盘腿坐在廊下鼓捣一阵。他支着下颌歪头,“奇了,奇了,你明知自己只剩一年寿命,合该形容枯槁,却仍用修为维持自己模样与常人无异,这不死得更快么”

  玄知目光不曾移开纸面。

  言弃若有所思“看起来,你也并非对那美人无意嘛”

  这玄知在他们邪魔外道界可出名了。言弃来之前便听说过。

  玄天观大弟子七年前被凡人皇帝掳进宫做了贵妃,这不笑掉他们大牙,他们便不配称之为邪修了。

  回应言弃的仍只有翻书声。

  言弃也不在意他搭不搭腔,自顾自揪自己小辫子,“观星台我也想去,可保你长命百岁也太难了你能配合我点吗,喂,牛鼻子”

  玄知终舍得给他反应,淡薄眼睑低垂,似哀悯无悲喜的神仙“这就是皇帝答应你的条件”

  言弃耸耸肩。

  又八卦道“你这不挺关心那美人的嘛”

  玄知沉默了片刻,抬头,望向那片四四方方的天。难得的好天气,天像雨水擦拭过似的,蔚蓝万顷,没有一丝云彩。

  他语气沉稳,似尘埃落定,又答非所问,“生死于我而言,如闭眼睁眼之间。你无需白费力气。”

  言弃只道“我听命于皇帝。”

  玄知侧头,眉高目深,幽漆眼眸中暗藏道之玄妙般,所目皆空。

  “我曾听命于道,信舍一人可救苍生。”

  言弃迟疑地露出疑惑“那现在呢”

  玄知语调不急不缓“在千寿宫我冥思七年,苦想自己究竟为何会身处此地。我才明白,之所以天道罚我,原是我背弃了自己的道。”

  言弃道“嗐。什么道不道的,反正依我看来,设个那框子放在自己头上,不就是拿来破的”

  玄知微微颔首“诚如此言。可我已背弃我道两次。”

  言弃诶了一声“你活这短短几十年,也有两次”

  玄知低了声音,“第一次,我明明认定天道无为,待万物无亲无疏,无彼无此。我却信了舍一人可救苍生。如此,背叛我道。”

  可能是困于千寿宫七年,实在太久没与人说过话。又或许是因为这是个陌生邪修,他才很少见地说出这么多话。

  “第二次,我明明信了舍一人可救苍生。却欲救那人,反抛苍生。如此,又叛我道。”

  “我反复无常,优柔寡断,以为自己做对时却总是做错,以为自己做错时却总是后来发觉做对。”

  “我”他眼眸颓然,“可能辨不清对错了。”

  听他这番话,言弃唏嘘“想你们牛鼻子老道总会钻牛角尖。我是没资格说什么,但凭我这百八十年的闯荡下来,对错是说不清,可我知道什么叫顺我者活,逆我者死。”

  “我之心意,岂容他人置论对错”

  “你便是经历得太少。”言弃道,“总拿书上的那些天尊言、天道言去背去靠,世上哪有绝对的对与错你觉得对的,保不齐在别人眼里便是错。你觉得错的,说不定又在无形之中救了谁于灰暗之中。”

  “年轻人,救什么苍生啊苍生管过你死活吗”

  玄知灰败的眼眸轻动了下。

  仍像无情无欲的神仙,说出的话却开始像个俗人。

  “于我之心意而言,我之死活,与苍生比,不过一草芥。”

  “可苍生之死活”千寿宫这七年,他似乎想通了这道理,“抵不过他。”

  “我想救他如何救”

  言弃狡黠地笑笑,举起自己画了多遍的阵法稿子,“像我一样,多试试呗。”

  玄知默然,“可我机会有限。”

  言弃道“那你想怎么救”

  玄知沉声“最保守的法子,就是最安全的法子,我试不了太多错。”

  若情爱是因。

  那阿一需得爱一个值得爱的人。这份爱,会有结果,过程即便会有小的磋磨,可结局总会美好。

  是求得到。

  而不是冒天下之大不韪,受万人谴责,深陷痛苦而看不到出路。美好的出路不是一个人说了算,也不是两个人说了算。天地茫茫,天道苍苍,有舍有得,亘古真理。

  不会有结果的东西便该早早舍去。

  尽早,尽早。在动心之后,情深之前,狠狠掐断。

  入秋,京师渐渐人心惶惶。

  皇帝耗费巨大,供观星台那位不知从何来的国师钻研劳什子长生不老。

  宫里那位贵妃又呕了血,竟是接连昏迷半月。这时宫里查出有臣子勾结千寿宫的宫人,在贵妃衣物、吃食上撒入少量钩吻草粉,竟已连下了四年有余。

  今上自然震怒。

  狱司连月“请”进朝中大半清流之臣,一审便审出一宗牵连甚广的毒杀贵妃及谋逆案。朝中经历血腥清洗,一时人人自危。

  偏生这时,南方水灾又起。竟有逆臣逃至南方,煽动百姓,揭竿起义。

  今上行事霸道,当年削藩一事早引起各地不满,此刻纷纷见缝响应,还打的是“除妖妃、清君侧”的名头。

  藩王们还请出了正道几大门派出山。说是京师那位国师除了钻研什么长生不老之术,还在秘密研究些毁天灭地的禁阵,若他建成,天下安有宁日

  有一向不牵涉凡俗之事的道门相助,战事由入秋竟拖至冬日,叛乱迟迟未被消灭,更助长叛军气焰。

  隆冬,初雪过后,京师大街小巷开始传这样的消息

  宫里那位贵妃,只怕时日无多了

  可笑那昏君,错将无用邪修认了国师。反将真国师困在宫中,日日行那罔顾人伦、藐视天道之事。

  一人要想站到至高无上之位,是极难的。但将人由至高无上之位推下,是极容易的。

  “陛下。”

  “陛下。”

  太医们满脸哀戚,低头向晏轻衣行礼。

  为了接连不断的战事,皇帝已许久没踏进千寿宫,面色疲倦,形容也已消瘦许多。

  侍女们俯首低泣,太医阖眸叹息,晏轻衣满目所见皆是萧然,忽然明白了什么。

  帘帐已被挂起两边,空荡荡的,像预告着彼此磋磨的什么东西终将结束。

  “玄知”

  晏轻衣轻轻跪在榻前,握住他冰凉掌心,一遍遍摩挲自己脸颊。他不再说“别离开我,别离开我”,只喃喃他名字“玄知,玄知。”

  玄者,道也。

  玄知,玄知。却不知道。

  许是被他下颌薄薄的青茬扎到,玄知摩挲他下颌,脸侧过枕头,眸光定定深望他,“陛下消瘦了。”

  晏轻衣缓缓笑开,美人一笑足以令人心旷神怡,“你也消瘦了。”

  “我都认不出你了。”他虚埋进玄知臂弯间,语气分明带笑意,撒娇似的,可脸深埋其中辨不清神色。

  “我还认得出你。”玄知说。

  晏轻衣道“那你以后也要认得我。”

  玄知顿了片刻,“嗯。”

  宫人太医们都静悄悄退了下去。

  静得只听见火炉噼剥响。窗外似乎有屋顶的雪消融,簌簌掉到地上。

  玄知恍然“原来下过雪了”

  晏轻衣道“嗯。今年的雪可漂亮了,本想找你一起看的,可太忙了,你也总是睡着。下回咱们再一起看。”

  玄知沉默片刻“我给陛下舞剑,你看吗”

  晏轻衣头埋在他臂弯里,蹭了蹭“嗯。你舞。”

  玄知说“守一剑剑身纯黑,适合雪天舞。我会带阿一去院里,将剑鞘抛给你保管。你坐在廊下,小兔子一样。眼睛亮亮的。但很乖,很安静。”

  晏轻衣道“然后你舞剑,看似轻飘飘的。力道却激起地面阵阵细雪,它们撒开来,像梨花一样。”

  晏轻衣笑了笑“非常好看。”

  “嗯,人也好看。”

  “我以前一直吵着要你教我使剑,却总是没时间。也没办法了,只能下回你再教我。”

  玄知抬手想摸摸他发顶,可已没有抬起的力气。晏轻衣牵引他手放在自己头顶,玄知幅度极小地抚了抚。晏轻衣弯起眉眼“这么喜欢摸我头发摸乱了,下回可要你帮我捆好了。”

  “这是手艺。”玄知静静说,“得学。”

  “我有很多,都得学。”

  他顿了下,语气郑重。

  “我学晚了,不要怪罪,阿一。”

  晏轻衣凝望他的眼睛,唇角渐渐再难勉强地弯起。

  “我也学晚了。”晏轻衣轻轻吻他手背,“什么叫留不住。”

  “我这辈子最后悔的事,是过于冲动,过于草率自负,过于不成熟。恨我,便会记得我吧,玄知”

  “不会恨你。”

  将死之人口中很难听见如此笃定的口吻。

  “也会记得”

  他轻轻闭上了眼。

  晏轻衣怔了怔,心后知后觉开始泛起凉意,如坠冰窟。

  温热的泪珠滴落。玄知的手不受控制要跌落,他却紧紧攥住那只手,留它在自己发顶。

  泪光模糊中,他隐约看见了不知是什么时候的自己,站在一个陌生的宫装女人身边玩沙子。那女人面庞分明陌生,却让他想起早已过世的母后她们给他的感觉是一样的。

  幼年的他捧起流沙。

  女人温柔对他说“阿一,留不住的东西,便随它去吧。”

  晏轻衣使劲眨了眨眼。

  他一晃神,那只紧紧攥住的手便松开,由他头顶落去。

  雪一样,消融。

  作者有话说

  这只晏轻衣就是陷入障的阿一嘛,所以看见自己贵妃娘了。

  原谅现在的他们,要学的真的太多了。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老罗湾30瓶;崔周10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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