归去来|五_问道之远[重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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归去来|五

  要么记忆出了问题,要么感官全出了错。

  衣轻飏沉思片刻,一拍脑门。

  要是大师兄,那就更不对了

  方才障已把与这段前世无关的人都赶了出去,二师姐和十七估计正在啥也没有的荒山上到处唤他名字了,大师兄怎么可能出现在障里

  除非,除非衣轻飏深深捂住额头。

  除非,大师兄也和这段前世有关。而他缺失的有关第三道雷劫的记忆,正是与大师兄有关。

  但这怎么可能这个人可是大师兄呀他怎么可能跑来替他以身挡雷劫搞得他和他关系很好一样

  前世就算是前世,衣轻飏也不觉得他会与大师兄这类人有很深的牵扯。更何况,以他未缺失的有关前世的记忆来看,活到十岁,他不可能见过大师兄这种人后还没印象。

  在这一世别说师兄弟了,他和大师兄连陌生人都算不上。一个素未相逢的人他会跑过来帮你挡雷劫莫名其妙吗这不是

  对,莫名其妙。怪不得自己缺失了这段记忆却毫未起疑。

  这道背影在他整个前世记忆中,就是最莫名其妙的一笔。没有前因,没有后果,甚至连他是怎么突然出现的都不清楚。

  衣轻飏更生疑的是,那背影真是大师兄吗若是,目的呢理由呢背景呢

  整的哪一出啊这是这不莫名其妙吗这感觉若要形容,就像他好端端在路上走着呢,石子忽然进了鞋底板膈应。

  他还是得从一而终,远离清都山上的所有人,才是上上之选。衣轻飏打定主意从地上爬起,刚走了没一步,便被一个东西给绊了个大趔趄。

  确认自己今天八字倒霉,衣轻飏寻看祸首,却阴差阳错捡起一面熟悉的古镜,镜背刻有简单的两个古字。

  果然是踏破铁鞋无觅处,得来全不费工夫,找了这么久的太虚镜居然随随便便就捡到了。

  等等衣轻飏忽然冒出个猜测,这太虚镜不会是从方才那男人身上掉下来的吧

  衣轻飏深深蹙眉。太虚镜怎么会在他的身上他究竟是前世之人还是障中幻觉

  再思索下去也无结果,索性先搁到一边,衣轻飏掂了掂手中的古镜,嘲弄“倒是接着藏啊您,挺能藏啊但上辈子这辈子不都落我手里了”

  镜中画面轻轻漾开道波浪,像是表达不满。

  衣轻飏左手指尖点在那道波浪中,不缓不慢画好歪七扭八的符咒,咒法以波状漾开,四周世界便以他为中心逐渐坍塌。

  搭构成幻境的怨气被悉数吸入镜中,大大小小的怨灵也算是衣轻飏的老相识了,被吸进镜中时,缺心眼的还在嘻嘻哈哈,不甘心的仍在凄厉尖叫。

  浓浊怨气激荡起阴风阵阵,衣轻飏的发丝被翻卷起,他昳丽精致的面容无任何神色,既无与老相识见面的激动,也无不得不回归本行的苦涩。

  封印太虚镜自然是有代价的。

  最后一缕怨气来自于他自己,它被收入镜中时,显然还有些舍不得主人,缠绵盘桓在衣轻飏持镜的指尖。

  衣轻飏对它笑了笑,道“乖孩子,进来吧。”

  以怨制怨的代价便是属于他的那缕怨念永困于其中,永不得解脱,日夜与万千怨灵共处,折磨着镜外主人的灵魂。

  于常人而言,便是每时每刻都在走火入魔的边缘熬受,但于衣轻飏这个已走火入魔得不能再走火入魔的人来说,早就习惯成自然了。

  待最后一缕怨念依依不舍告别主人进入了镜中,幻境彻底坍塌,太虚镜重归无波无澜,犹如一面死物。

  四周幻境破裂开来,再抬头看时,他正站在荒凉无人的小山坡上。

  第一世的青山村距今已七百年了,七百年沧海桑田,人世早已历经诸多变迁,如今连一点往日的残垣都瞧不见了。

  山林中传来二师姐和十七师兄一阵又一阵的呼唤,不时惊起一行老鸦。

  “阿一阿一”

  “九九九九”

  现下或许是跑路的最好时机,他却鬼使神差停在了原地。

  掂了掂古镜,衣轻飏将它收入袖中,心道只默念三个数,若二师姐他们找到了我,我便先陪他们走一段路

  但这三个数还没开始念呢,司青岚便循着阵法指引轻轻松松找到了他。

  衣轻飏“”漏算一步了,居然忘了还能开阵法找人。

  被发现再想跑也没辙了,二师姐这回被他动不动的消失吓得不轻,一路上一双眼睛简直长他身上了,比笑尘子那个老王八看他还看得牢。

  走到半道上,司青岚忽然想起了“所以障里面那个和阿一长得一模一样的孩子,最后被天雷给劈死了吗”

  徐暮枕这下被她问倒,托腮思忖“或许,大概是的那天雷目标明确,明显是冲着那孩子来的,自古便没有谁能在天雷的故意针对下熬过去,何况那还只是个普通孩童。”

  司青岚长长叹气“那到底是为何呢一个孩子为何会被天道如此针对”

  徐暮枕揣度“或许是那孩子前世犯过什么十恶不赦之罪”

  衣轻飏被二师姐紧紧牵着小手,另一只手则在路边随手扯断一根野草。他拿着那根草一路挥啊挥啊,听他们在那儿瞎猜测了一会儿,才打断道“那小孩吗他没被天雷劈死呢。”

  司青岚显然很不可思议“什么”

  徐暮枕疑惑地看着他“阿一,你怎么知道”

  “我不是比师兄师姐你们晚出来吗”衣轻飏朝山上的方向歪过头,指向一片荒草林子,用轻飘飘的口气说,“我看见他是被烧死的。”

  “那小孩刚从山上稀里糊涂九死一生逃下来,就被村里的人给逮住捆了,在村口被活活烧死的,就那个位置呢。大概是,如果我没记错的话。”

  司青岚倒吸了一口冷气,徐暮枕也一时无话。

  这障究竟是幻象,还是曾真正在这里发生过的事他们都问不出口了。若是真正发生过的事,距今已这么多年了,又能如何呢

  司青岚最担忧的还是她这个刚认的小师弟,连连嘱托了好几句“阿一,就当是做了一场噩梦罢了,小孩子不要把这些东西记在心里,下了山以后我们都把它忘了,答应二师姐好吗”

  衣轻飏天真无邪地笑了,仿佛还真是不懂世事的孩子。

  “嗯,二师姐,我记得了。”

  也不全是噩梦,衣轻飏回忆起那道白衣背影,心想,还有个莫名其妙、不知缘由的插曲。

  牛车正停在山口,老牛慢吞吞地靠路边吃草,步九八站在车上远远瞧见他们便兴奋地招手“二师姐十七师兄九九”

  “我们去了多久了”徐暮枕牵起路边的老毛驴问。

  笑尘子懒懒靠着草堆伸了个懒腰,道“没多久,为师就睡了三四个时辰,你们便回来了。”

  若是障,内外时辰确实会不同,徐暮枕越发肯定心中猜想,低声道“师父,这回我们可能在山里遇见障了。”

  笑尘子终于舍得掀起一边眼皮“障你们都能在这鸟不拉屎的山上遇见障了”

  “什么什么”步九八好奇地凑过来小脑袋,“障是什么”

  衣轻飏坐在车沿上,在嘴里衔起那根随手折来的野草,凉凉道“背你的书吧,九八小心回去就被大师兄收拾。”

  步九八转身,不可思议地睁大眼睛“你喊我什么,衣九九”

  衣轻飏眨眨漂亮的大眼睛“九八步九八”

  步九八被彻底梗住,义愤填膺地指住他“你、你你你你的尊师重道,兄友弟恭呢我跟你再再再强调一遍我可是你师兄”

  衣轻飏闲闲道“知道了,听得耳朵都要起茧子了,九八。”

  步九八怒吼“知道了你不改”

  衣轻飏向他那边歪头,天真无邪地问“我知道了就一定要改吗”

  步九八发觉辩不过满嘴歪理的他,只能赌气“你再这样,我再也不叫你九九了从今以后连名带姓叫你衣九九”

  衣轻飏淡淡点头“哦,那多划算,我也叫你步九八了。”

  这边三个大人讨论着障的事,那边两个小毛孩关于称呼问题便扯了大半天。

  最可耻的是,其中一个小毛孩,还是重生后披着层皮的老妖精。

  又抓紧时间读了会儿书,步九八才后知后觉有些不对,疑惑地从圈满重点的书本里抬头“不对啊,衣九九你怎的对提起清都山、提起大师兄这么的口气熟稔”

  衣轻飏不慌不忙地吐出口中的野草,坐在车沿上枕起双臂,一双漂亮的黑眼睛眨了眨,同样做不解状“不是你说的你很怕被大师兄抽查功课吗,九八”

  步九八眉皱到一起,又舒展开,自己想通了“原来是我说的啊。”

  步九八完全没意识到衣轻飏那话压根就没在回答他的问题。

  简直是个木鱼脑壳。衣轻飏心里一哂,转过头去,枕着脑袋继续闲散地看他的风景。

  从一开始就说要跑,结果现在都走进清都山的地界了,人还稳稳坐在车上。

  也不知道是出于什么心理。

  徐暮枕跟笑尘子说了遇见障这事,却未详谈在障中所遭遇的事,大概是碍于步九八在场,想等回山上了再继续说。

  司青岚因为方才发生那事心情有些低落,侧坐在老牛背上心不在焉的,徐暮枕为了开导她,聊到了清都山山脚下水田插秧的事。

  都说修仙之人不食五谷,也不下庖厨,但与其他门派不同,清都山将下地种田这事更多视作了一种修行。

  不过一般来说,都是用来锻炼小辈们的,像他们做到师兄师姐这辈分的,就不会再做这种重复简单无意义的农活了。

  但清都山的大师兄不同,每年山下无论插秧、除草、割稻都必定会有他的身影。由于大师兄的带动作用,一些辈分高的师兄师姐若闲来无事,也会跟着和师弟师侄们下地。

  笑尘子将其解释为修道的最高境界返璞归真。

  但这个“璞”,千百年来道门无数修士都无法说清,具体该如何来界定。

  寻常人只知道有这个玄之又玄的境界便是了,可对于清都山上的弟子们来说,这个“璞”有一个具体可参照的代名词那就是他们的大师兄。

  清都山上无人不崇拜大师兄,不敬仰大师兄。甚至于包括那些早已叛出师门的叛徒们,在遇上清都山的容与君时,都得心甘情愿退上一退。

  前者的例子如二师姐、十七师兄和步九八,后者的例子则如衣轻飏。

  衣轻飏揪起路边一朵白色小野花,一个花瓣一个花瓣地扯,究竟是去清都山看一看呢,还是看都别看、直接跑路比较干脆呢

  但他这个扯花瓣的行为本身就已经很不干脆了。换了上辈子那个无恶不作的魔头衣轻飏,对上这种不清不楚、优柔寡断的行为都得白上一眼,再唾上一唾的。

  等他薅完了一路的野花,还没纠结出个结果时,牛车就已经慢悠悠晃到了清都山山脚下。

  清都山远远望去是很高的。虽然比不上昆仑、祁连这类名山那般高入云霄,但在平原的地界上,它有高到足够醒目,足够鹤立鸡群。

  而且清都山山顶是没有雪的,一山全是青色,烟雨蒙蒙的。再加上山前坐落有一大湖,名为云门湖,远远望去水天一碧,倒真有遗世独立的仙山味道。

  云门湖周遭先是为一圈芦苇荡包围,然后便是漫无边际的水田沃野。这么大的田地除了清都山的小辈弟子们会来耕作,自然还有村民们以此为生。

  云门湖往南是清都山,往北便有一座小村庄,名为天水庄,大概是取此处山高可接天、开门可见水之意。

  庄上人家还不少,也为了感念山上的道长们给予他们容身之所,村民们每年还会定时往山脚下放一些时令的蔬菜瓜果。

  每回到换季的月份时,便有小辈弟子们下山,专门收这些蔬菜瓜果回来。

  虽然山上大部分人不吃,但还是有些未辟谷的弟子需要的。而且云门湖的土地养人,种出来的蔬菜瓜果也鲜嫩多汁,即使是平日不食五谷的弟子,也愿意在这时开口尝尝鲜。

  牛车从北边回来,先路过天水庄。

  此时农忙时节,大白天的天水庄上也不见几个人影,只有农妇们坐在村口老槐树下补衣服,几个小孩在玩躲猫猫。

  瞧见牛车来了,小孩们怕生,全躲回了娘亲身后。妇人们倒是经常见司青岚和徐暮枕下山的,虽然不便和男子打交道,但见了他们仍很热切,招呼司青岚说

  “苌弗君,您和梦安君打北边回来了这回您二位又是去哪儿历练了要不在我们这儿先歇个脚,喝口茶不急着回去,反正都到山脚下了”

  司青岚忙摆手“不了不了,就不劳烦各位了。”

  “诶,这是从哪领回来的漂亮娃娃啊”有眼尖的妇人瞧见步九八旁边坐着的小孩儿,惊叹不已,“哇,瞧瞧这小脸蛋,生得水灵水灵的,都叫人分不出是个小子还是个姑娘了”

  步九八作为一个知道真相的人自豪极了,热情介绍道“张婶,这是个男娃,我师父新收的徒弟,我的小师弟”

  步九八着重强调了“小师弟”三个字,果不其然张婶说“了不得呀了不得,我们九八道长都做师兄了”

  步九八腰杆都不自觉挺直了,鼻子差点翘到天上,让衣轻飏简直没眼看下去。

  几个孩子都从农妇们身后探出小脑袋,好奇地打量衣轻飏,心底都惊讶极了在他们有生之年,还没见过这么好看的小哥哥呢简直就像天上来的一样

  这时妇人们才注意到笑尘子这个老头子正靠在草堆上,半眯着眼不知睡着了还是没睡着,惊讶道“笑尘子师祖也在呢我们才注意到您老人家”

  “在,在,你们好,你们好。”笑尘子笑眯眯地拢袖点头。

  牛车走过了他们,司青岚忙回头,才想起问一句“张婶,你们瞧见我们大师兄没有他在山下吗”

  张婶回道“在的在的拐过去湖边上那块田,容与君就在那儿,和清都山那些小道长们一起在田里忙呢”

  正百无聊赖揪花瓣的衣轻飏听见了这话,身体下意识地僵硬了一瞬。

  牛车缓缓往前,衣轻飏身体却仍保持着僵硬的姿态。

  救命,跑还是不跑

  他的纠结在那一刻达到了史上巅峰,浑然不觉现在的自己就像只耗子,即将见了猫。

  作者有话要说衣轻飏振振有词什么耗子见猫这叫人面对未知危险时潜意识的应激反应

  步九八一脸疑惑这不就是耗子见了猫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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